战争的艺术:上兵伐谋

《谋攻篇》

李筌注解:“合阵为战,围城曰攻”。上一篇是《作战篇》,主要讲的是野战;本篇是《谋攻篇》,野战结束,该讨论攻城了。

孙子曰: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孙子说,战争的指导法则是:

不通过战争就能使敌国屈服是上策,通过战争击破敌国是下策。不通过战争就能使敌国全军屈服是上策,通过战争击破敌国全军是下策。不通过战争就能使敌国全旅屈服是上策,通过战争击破敌国全旅是下策。不通过战争就能使敌国全卒屈服是上策,通过战争击破敌国全卒是下策。不通过战争就能使敌国全伍屈服是上策,通过战争击破敌国全伍是下策。

因此,百战百胜,不能算是高明中最高明的;不用打就能赢,才算是高明中最高明的。

传世古书中的“国”,有两个可能,一个是本来就写作“国”,还有个可能是本写作“邦”,后为避讳汉高祖刘邦的名讳,改成了“国”。比如“国家”本来是“邦家”,“相国”本来是“相邦”,先秦的铭刻资料都这么写,现在的叫法,是汉以来才有。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国”都是避讳改的,比如“中国”本来就这么叫,从不叫“中邦”。

《孙子》中的“国”到底是什么?到底是“全国为上”还是“全邦为上”,我们无法肯定。

邦是指整个国家,国是指国家的首都。不管是哪一种,中心思想都不变。

打仗不是为了杀敌,杀敌就要付出代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管到哪一级,一国、一军、一旅、一卒、一伍,都要求全,不战而胜是最好。

常有人忧心,中国几十年没打仗了,要出去干一仗才好。孙子看来,战争的最高境界是不战而胜,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如果你打败对手,自己也损失惨重,这种胜利有何意义?我们今天做的已经很好了,不靠战争,却一直在胜利,这才是真牛。

看重一城一地的得失,是战术家;着眼整场战争去布局,是战略家;超越战争去思考战争,才是政治家。

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所以,上策是挫败敌人的战略,其次是挫败敌人的外交,再次是打败敌人的军队,最下策才是攻城。攻城是万不得已才做的。

伐谋、伐交、伐兵、攻城,是竞争的四个维度。真正的高手,要在高维度上竞争,避免进入低维度的恶性竞争。

所谓伐谋,就是从战略层面去布局,提高思考的维度,实现对对手的降维打击。战略就像下棋,一颗棋子只有在全局中,你才明白它的价值。没有战略思考的棋子,注定只能是一堆散乱无序的废子。

所谓伐交,就是外交的合纵连横,苏秦张仪等干的就是这种事。

所谓伐兵,不是简单的硬碰硬,不是阵地战和绞肉机,而是运用智慧去打,集中优势兵力去打。

所谓攻城,就是低维度的恶性竞争,是最没智慧的打法,成本最高,万不得已才会做。几乎所有的军事理论都将“不要轻易进攻设防的要塞”作为重要的原则。

价格战,就是最低维度的竞争,就是“攻城”。顾客买你的产品也是买,买他的也是买,完全同质化,最后就只能打价格战,这是最残酷的竞争,最吃力不讨好。

你看高端白酒,有谁打价格战了?1499元在网上都抢不到,还年年涨价,这才是高级的竞争维度。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也是低维度惨烈竞争,不到万不得已,我不希望自己孩子参与这种竞争。

就个人来说,一个人最大价值,是能做别人做不了的事。而学校流水线培养出的学生,做的是别人能轻易替代的事,找工作的议价能力自然很低。摆脱困境的思路是,提升自身维度。

比如做翻译,你中文素养高,对专业著作有深刻理解,就比普通翻译更具竞争力。再比如,李佳琦直播带货,相对于商场的柜员,也是更高维度的竞争。

降维打击,就是消灭你,与你无关。

修橹轒辒,具器械,三月而后成,距堙,又三月而后已。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修造攻城的大盾和四轮大车,准备攻城的器械,需要三个月才能完成;构筑攻城的土山,又要三个月才能完工。将帅控制不住自己焦躁愤怒的情绪,驱使士卒像蚂蚁一样去爬梯攻城,士卒伤亡三分之一,而城池还是攻不下来,这就是攻城带来的灾难。

不要轻易攻城,不要陷入低维度的恶性竞争,不要同质化竞争,不要让自己和大众没有差别。如果你陷入了攻城的困境,就必须反思下,是否战略上出了问题。

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此谋攻之法也。

所以,善于用兵的人,使敌人屈服而不靠直接交战,夺取敌人的城堡而不靠强攻,毁灭敌人的国家而不靠旷日持久的战争。一定要用全胜的战略争胜天下,这样,军队实力不会受到太大的损耗,胜利却可以完满地获得, 这就是谋划进攻的法则。

一本讲兵法的书,讲的最多的却是“非战”“非攻”“非久”,最好不要打。这是咱们中国人的生存智慧。

什么是战争?

战争,不是你掏出钱包,说你有一百块;我掏出钱包,说我有两百块。然后宣布我赢了,我们两把钱包各自拿回去。

战争的打法是,你掏出一百块,当场烧掉;我也掏出一百块,当场烧掉。然后,我又多掏出一百块烧掉,问你,跟不跟?服不服?

一旦被卷入战争,双方都骑虎难下,不得不继续这场烧钱的游戏,直到一方服软崩溃为止。

既然战争是烧钱的游戏,为什么还会有人发动战争呢?

因为在战争发动者看来,付出的成本小于获得的收益。汉武帝也是这样想的,砸钱把匈奴彻底消灭,以后北方边境就不用长期驻扎重兵了,这是个短期付出,长期受益的事。

但当汉武帝明白,怎么砸钱也不能消灭匈奴时,和亲就再次成为了最好的选择。

匈奴和汉帝国都发现,在这场烧钱的游戏中,和平的收益要远大于战争。汉帝国每年都赏赐匈奴大量黄金、丝绸、粮食,这样匈奴就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南侵了。而汉帝国也受益,相对于天价军费,这点钱不算什么。

双方还开放边境贸易,对匈奴来说便宜的像自行车一样的马匹,卖到长城以南就是宝马的价格。而在汉帝国很便宜的粮食、工艺品,卖到匈奴也是天价。双方在边境贸易中,都得到了巨大的利润。

全胜,是最理想的结局。

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

所以,用兵的原则是, 有十倍于敌的兵力就包围敌人,有五倍于敌的兵力就进攻敌人,有一倍于敌的兵力就要设法分散敌人, 有与敌人相等的兵力就要善于设法击败敌人,兵力少于敌人的时候就要退却,实力比敌人弱就要设法避免决战。所以,弱小的军队若能在局部集中优势兵力,则强大的敌人也能被擒获。

简单说,就是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

所谓倍则分之,就是想办法调动敌人,让他分兵,形成我方更大的优势再打。也就是毛教员的运动战思想:依托较大的作战空间来换取时间移动兵力包围敌方,以优势兵力速战速决。避敌主力,诱敌深入,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

从古自今,战事千万,绝大多数都没有精彩纷呈的故事波折。以绝对的优势打弱者,有什么好说的。比如曹操不战而收复荆州,《三国演义》中一笔带过;周瑜以少胜多,千古以来,津津乐道。

但以多胜少,才是大概率事件。

做交易,最高的境界是赚容易赚的钱。当大盘是上升趋势,你看好的某只股票也突破了,此时买入的胜率很高;若大盘是下跌趋势,即使你看到有部分股票突破了,大多也是假突破。

聪明人喜欢说:“在大牛市赚钱算什么本事?大牛市的时候傻子都会赚钱,在熊市赚到钱才厉害。”对我来说,耐心等待那种连傻子都能赚钱的牛市,然后集中兵力一击必胜,才是最好的选择。

夫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

将帅好比是国家的辅木,将领和国家的关系如同辅车相依。如果相依无间,国家一定强盛;想依有隙,国家一定衰弱。

故君之所以患于军者三:不知军之不可以进而谓之进,不知军之不可以退而谓之退,是谓“縻军”;不知三军之事,而同三军之政者,则军士惑矣;不知三军之权,而同三军之任,则军士疑矣。三军既惑且疑,则诸侯之难至矣,是谓“乱军引胜”。

国君危害军队的情况有三种:不知道军队不可以前进却命令军队前进,不知道军队不可以后退却命令军队后退,这叫束缚军队;不了解军队的内部事务而去干预军队的行政管理,就会使将士迷惑;不懂得军事上的权宜机变而去干预军队的指挥,就会使将士疑虑。军队既迷惑又疑虑,那么其他诸侯乘机进犯的灾难也就来到了。这就是扰乱自己的军队而致使敌人获得胜利。

每当行情火热时,都会出现基民教基金经理买股票的事。比如,你这持仓中怎么还有个银行啊,我不看好,赶紧换了;涨这么多怎么不减点仓,马上就回调了。

如果你懂,就该自己买,而不是买基金;如果你不懂,就该端正态度,选个值得信任的基金经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前线打仗,最忌讳的是后方君王听信谗言,对统兵大将指手划脚,甚至中了敌方的反间计。

当然,基金经理既然想赚管理费,就必须承受大众的指手划脚,这是代价。就像娱乐明星,既然选择这个职业,也就不再有什么隐私,赚的就是这个钱。

故知胜有五: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此五者,知胜之道也。

预知胜利有五个方面:知道可以打或不可以打的,能胜利;懂得多兵与少兵的不同用法的,能胜利;军队上下意愿一致的,能胜利;以有备对敌无备的,能胜利;将帅有指挥才能而君主不加掣肘的,能胜利。这五条,是预知胜利的方法。

知胜,不是必胜。胜可知而不可为,不要指望在战场上靠运气取胜,而是在胜算很大时再去打。

上下同欲者胜:不是让别人跟自己利益一致,而是要让自己跟别人利益一致。上下同欲,重点是同他人之欲。

对于员工,你要站在老板的立场思考问题,升职就快;对于老板,你要站在员工立场思考问题,员工干劲就足;对于企业,要站在消费者立场思考问题,利润就源源不断;对于夫妻,要站在对方角度思考问题,家庭也就和睦了。

人人都是自私的,若能无私,便是人主,成己大私。

以虞待不虞者胜:多准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趋势交易跟价值投资冲突吗?一点也不冲突。比如有人说,我基本面分析能力超强,深入研究过A公司,它未来最少还有翻倍的涨幅,值得长期持有。

我会说,我相信你的主观分析,应该大概率是对的。但不如找一根不易跌破的均线,比如下面这种走势,120日均线是很难跌破的。长期持有没问题,但跌破120日均线咱就先出来,等站上再进。如果你的分析是对的,我相信这样的操作不会让你错失多少;如果你的分析是错的,那么设个均线做风控,会给你保命。

这就叫以虞待不虞者胜。

故曰: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所以说,了解敌人又了解自己,打多少仗都不会有危险;不了解敌人但了解自己,可能胜利,也可能失败;既不了解敌人,也不了解自己,则每战都会有危险。

要想做成某件事,要先看这件事做成需要什么条件,然后再看自己缺少什么条件,这叫知己知彼。

知己,看似简单,实则最难。很多人第一次听到自己讲话的录音时,都会觉得很怪异、陌生。那是因为我们平时都是从自己的身体里听到自己的声音,听了多年习惯了,突然听录音会不习惯,在心理学上叫反身观察。

我们平时都沉浸在自己的感觉中,而没有抽身出来像另外一个人那样看自己。尝试像旁观者那样观察自己的情绪,绝大多数困扰都会自动消失。

《谋攻篇》就聊到这里,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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