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冰雪招来露砌魂

文/归途如虹

《红楼梦》里的薛宝钗，和“雪”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五回的判词里就有“金簪雪里埋”，《终身误》曲里有“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配置“冷香丸”需要“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薛宝钗的《咏白海棠》里有“冰雪招来露砌魂”一句；薛宝钗的蘅芜苑被她布置得犹如雪洞般朴素简约；小厮兴儿向尤二姐介绍她的时候说她是雪堆出来的，还开玩笑说不敢在她面前说话，怕气暖了，就把她吹化了。

“冰雪招来露砌魂”可谓薛宝钗的夫子自道。雪是灵动的，是高洁的，是优雅的。纳兰容若有“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这样的咏雪词。薛宝钗的确有高雅的一面，她着装素雅，不施粉黛，不爱富丽闲状。她温柔敦厚的时候也的确是善解人意。她给贾宝玉和贾琏送药丸，帮史湘云筹办螃蟹宴，带着香菱住进大观园，帮邢岫烟把当掉的衣服赎回来。可以说，乐于助人的薛宝钗，犹如滋润大地，给庄稼带来丰收的瑞雪一般。薛宝钗生在皇商之家，却觉得男儿读书明理，辅国治民才是分内之事，可谓深明大义。的确，这样的心灵如冰雪般晶莹剔透，这样的灵魂如露珠般光彩照人。

可是，雪也是冷的。薛宝钗的冷也是毋庸置疑的。她性格稳重，沉着冷静。金钏投井自尽，她安慰王夫人的话虽然得体，也的确能够达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安慰王夫人的作用。但是对于金钏来说则显得有些冷漠了。似乎王夫人多给金钏一点丧葬费，用薛宝钗的一件衣服给她裹尸体，也就仁至义尽了。一件人命关天的大事在薛宝钗看来，用不多的金钱就可以解决。

尤三姐自刎，柳湘莲深受打击，看破红尘出家了。薛姨妈都感到很遗憾，薛蟠都为此伤心落泪。薛宝钗却并不在意，她觉得这是他们二人命中注定。务实的薛宝钗清楚，面对既成事实，任何伤心的泪水和弥补的举动都无济于事，改变不了什么。所以，薛宝钗选择了坦然接受。薛宝钗想到的是宴请那些跟着薛蟠出门的小厮，分配薛蟠带回来的礼物。可是，薛宝钗难道忘了，要不是柳湘莲仗义出手，薛蟠什么也带不回来，甚至有可能客死他乡吗？答谢手下和分配礼物是当下分内的事，但是知恩图报难道不应该吗？

对于贾宝玉，薛宝钗也是若即若离的。贾宝玉被贾政毒打，她第一时间就去看望，还送去药丸，同时劝贾宝玉听从自己的劝告，早日改过。但是，薛宝钗在表达自己对贾宝玉的心疼情绪的时候，十分克制，十分不自然。又是低头，又是弄衣带，显得扭扭捏捏，羞羞怯怯。这不是因为薛宝钗不够成熟大方，薛宝钗平时是一个很落落大方的人。薛宝钗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基于道德意识。她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大家闺秀，向一个男子表达关切之情是不合适的。因此，薛宝钗尽量压抑自己对贾宝玉的满腔柔情，把自己对贾宝玉的感情尽量表达得庄而不露。这样，她既达到了目的，也没有破坏自己作为大家闺秀应有的端庄和矜持。第三十六回里，她听到贾宝玉在梦里表达出自己对“金玉姻缘”的抗拒，对“木石姻缘”的执着，也只是怔住了。换做是林黛玉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会激动落泪的。

薛宝钗的诗词风格也是含蓄的，是平淡的，是清新的，是委婉的，是理性的。比如“淡极始知花更艳”不仅是赞美白海棠的淡雅，也是表达一种物极必反，矛盾对立统一的哲学观。比如“念念心随归雁远”情景交融，但是作者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薛宝钗并没有做出明确的说明。比如“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这一句格调高昂，但是薛宝钗究竟要凭借什么才能青云直上呢？这个“力”究竟是什么呢？是家族，是男权，还是自己的才华呢？薛宝钗并没有表明。因此，薛宝钗的诗词就十分耐人寻味。

而且雪是迟早都要化的。春暖花开的时节，正是冰雪消融的时节。薛宝钗也一样，她才貌出众，为人练达。她为了让家族能够生生不息地存在下去，可以说是相当努力了。但是，她最终还是要面对“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结局。她自己也被时代所禁锢。可以说“冰雪招来露砌魂”是薛宝钗的人格象征，也是其悲剧结局的谶语。而“金簪雪里埋”更是对于薛宝钗最终一无所有，甚至被冰冷的时代所埋葬的悲剧结局的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