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姑姑的爱情/赵文俊
按照民间虚岁的算法,我的姑姑今年85岁,姑父比他还要大上四岁,他们都已经是耄耋之年的老人了。
六十年前姑姑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她跟随姑父来到了边塞城市包头,成为了嫁到那个城市的新娘。对于这段婚姻姑姑是不情愿的,对于姑姑来说姑父完全是一个陌生人。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姑娘大了总是要出嫁的,就像庄稼成熟了就要收割,树上的果实成熟了就要采摘一样。谁家的姑娘大了不出嫁也是要被村里人笑话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管张三李四还是王二麻子在合适的时候出现了,就是对的人。
相比于爱情,姑姑更渴望的是家乡的亲情,她几乎每天都在思念着家乡的父母亲人。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男人,边塞之地的漫天风沙让姑姑变得郁郁寡欢。在生下女儿后不久,姑姑病了,她不停地咳嗽,痰中带血,身体日渐消瘦,两条胳膊和双腿变得像芦柴棒一样干枯。姑姑得了肺结核,这种病在当时就是绝症。
姑姑被姑父送进了医院,他一边上班一边照顾着年幼的孩子和医院里的妻子。姑姑与姑父是同乡,在那个城市同样举目无亲。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没有人可以帮忙。姑父每天要给女儿梳上小辫子,还要操心着医院里姑姑的一日三餐,病情进展。肺结核是一种具有传染性的疾病,那时表姐刚刚学会说话,她怯怯地站在病房门口不敢靠近,嘴里轻轻地呼唤着妈妈。
姑姑的病房里住着患有同一疾病的七八个病友,姑姑躺在那里眼见着他们被一个一个抬了出去,永远地告别了这个世界。病房整日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着。然而生的希望最终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姑姑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她是那个病房里唯一的幸存者。
出院后,小脚的奶奶带着姑姑和年幼的表姐被姑父送上了开往家乡的火车。在家乡姑姑总会定期收到姑父从千里之外寄来的生活费。千里之外姑父一心一意地等待着妻女的回归。
家乡的水土最滋养人,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姑姑又变得丰润起来,她完全康复了。只是因为那一场病,她这一生再没生育。在那个还没有实行计划生育的年代,姑姑和姑父也只有一个女儿。很多年以后,多愁善感的姑姑仍为自己没有生出儿子而伤心,她常常哭得泪流满面。姑父却对此不以为然,毫不介意。
那些事发生在我出生之前,我对姑姑的记忆似乎是从她寄来的裙子开始的。那些小裙子是姑姑按照当时流行的款式为我用缝纫机缝制的。它们有的镶嵌着美丽的花边儿,有的缀着可爱的蝴蝶结。那些色彩亮丽的裙子辉映着我童年的记忆。
姑姑和表姐回家探亲,话里话外都是包头的好。大青山如何巍峨,城市花园如何漂亮,商场如何繁华。姑姑早已把塞外边城包头当成了第二故乡,也看得出他们一家三口幸福甜蜜,岁月静好。
步入晚年,姑姑的身体日渐虚弱。先是糖尿病的困扰,后是心梗、脑梗。姑姑几次入院进行治疗,好在她一次次从死神手里逃脱。那些年姑姑给自己制定的目标是活过七十岁,她说过了七十岁就不算“少亡”了。
年迈姑姑姑父的恩爱是低调的,他们有着彼此之间的默契。每天清晨姑父会拉着小车儿去河边的早市买回各种新鲜的蔬菜。天气晴好的日子,姑姑会搬个板凳坐在小区里晒太阳,和邻居的老太太们聊一聊家长里短。每次姑姑晒太阳回家一家人热腾腾的饭菜已经上了桌儿。
体弱多病的姑姑不仅跨过了七十岁的门槛,还成功冲刺到了八十岁。家里人戏称她为“不倒翁”。
上了年纪的人最怕摔倒,不幸的是近几年来姑姑两次摔倒。最严重的一次是摔倒在卫生间里,造成股骨骨折。这对一个年过八旬的老人来说,打击几乎是致命的。
温暖的阳光洒在卧室干净整洁的床上,一切似乎那么温馨美好。躺在床上的姑姑却不能翻身,不能动弹了。她拒绝饮食,实际上她自己已经不能吃饭了。姑父和表姐轮流喂她,一勺一勺看着她慢慢吞咽。他们每天为她洗漱擦身,像对待一个婴儿一样。
当一对新人步入婚姻殿堂时,他们总是幻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谁能想到未来几十年生活中可能出现的变故?又该如何去面对呢?几十年的婚姻生活也许是风和日丽的锦绣前程,也许是风雨交加的坎坷泥泞,甚或是刀山火海,这些都是不可预知的。在疾病、贫穷与灾厄面前,有多少人能与伴侣携手前行,相伴永远?姑姑和姑父携手走过了六十多年的漫长岁月,他们的婚姻是令人羡慕的。六十年的婚姻被称为“钻石婚”。这世间六十年的婚姻也像钻石一样稀有而珍贵。
如今姑父的头发眉毛全白了,他还能拉着小车去菜市场买菜。每天照顾着姑姑的饮食起居。姑姑虽然不能再下楼去晒太阳,却也能下床做些简单的活动了。这是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家庭,每天姑姑坐在沙发上看着穿着纱裙的重外孙女在眼前跑来跑去,脸上挂满了笑容。
老一辈人的爱情,没有鲜花、美酒,巧克力的浪漫。更没有香车豪宅的富贵与奢华。没有海枯石烂的铮铮誓言,他们甚至羞于谈爱。挑起盖头的那一刻,便注定了永恒。他们在一粥一饭的琐碎生活中相依相伴,在贫困与疾病的挣扎中诠释责任与坚守。悠悠岁月,情比金坚。
作 者 简 介
赵文俊,电视栏目主编,二级导演。沧州作协理事。作品散见于《河北作家》、《沧州日报》,《沧州晚报》等刊。曾有作品入选《中国微型小说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