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向阳 | 藏在心里的父爱 【“父亲节”专刊】
藏在心里的父爱
文|熊向阳
“三……二……一……引爆!”
沉闷的轰炸声,瞬间直击耳膜,碎了的石块横飞。打在树上,子弹一般,嗖、嗖、嗖。敲击过灌木丛,没有犹豫,纯粹直白。烟尘升腾一片,轰隆的雷管响声过后,片刻又恢复了平静。抱头压低安全帽的铁道兵们,抖落身上的尘土,眼睛死死盯住洞口的炸痕,稍微惊喜之后,一声哨子响起,一个个像冲锋的士兵,拿起手里的铁铣,筐子,羊镐,撬杠一涌而上。叮叮当,哐哐哐,铲的铲,抬的抬,将碎石弄走。有许多大块压积的,就要用铁钎子,锤子抢圆了,砸下去。嘿哟嗬,嘿哟嗬,粗笨的工具,粗重的呼吸,血与汗的挥洒,小命系在裤腰带上,为了一个目的,凿穿这一个山头,修建铁路隧道,尽快完成任务,早日通车。
这个是父亲参与修建的驻马店确山新安店三山乡一段铁路,母亲就住在不远的高棚。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很多人在追逐温饱上与命运抗争,没有向往诗与远方的时候。茅草房,篱笆墙,煤油灯,牛羊鸡鸭鹅就是诗,虽简单却经典,丰收的庄稼才是远方。这个远方貌似很近,却成为无数人遥不可及的梦。那时孩子又多,土地又不争气,只能挨饿,日子过的紧巴巴,吃了上顿没下顿很正常。
端着照得见蓝天白云,五蕴皆空的碗,想着明天又该怎么办?大集体挣工分,每个人都很卖力,但是粮食有限,大队鼓励大家伙儿多种树,当然是结点什么东西,能充饥当饭的那种树。这是为什么七八十年代,乡村到处是枣树,洋槐树,榆钱树,枸树,桃树,香椿树,桑椹树等等的原因。
房前屋后,田野沟边,岭上坡下,随处可见,这些树值得敬仰,印在那个时代人们的血液里,是它们减少饥荒挨饿的困境,让人们有了一些希望,这些树都有各自的魅力,我称之为信仰,并且朝圣膜拜。这些是父亲告诉我的!
一九七九年,那是一个春天。
我出生在一个贫困农民的家庭,我是长子,煤油灯昏黄,映在窗户纸上,崭新的。人字形的屋顶大樑,印着一九七九年冬立。很显然这三间瓦房,是迎接我到来而修建的,宣告一个新的时代。不止这些,一个小院子,很大,盛得下蓝天白云,日头月亮,春夏秋冬,院子又很小,盛不下我,和我的尖叫。
砖地基土坯院墙,顶上扣瓦,有仙人掌,牵牛花之类探出头来。一个木片拼成,木棍拦腰的大木门,二指粗的缝隙,看得见院子外榆树,杨树,洋槐树,柳树和池塘。高出院墙圆圆斜脊的是柴火垛,上面鸡鸣叫,雀儿欢笑。西墙角高大如伞的洋槐树,春季挑满白玉串,过年时也会挑鞭炮,或者是不经意某个时候,抬头望见我的鞋。鸡会在上面睡觉,树下是老黄狗。狗的旁边是鸡舍,里面有疙瘩热乎的蛋,地上会有一些老鼠的尸体,那准是阿黄干的,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小花猫可以不劳而获,爬上枣树,伸长懒腰,看着院墙外成排的红薯窖,以及六十五步之外的夹河沟,偶然间喵一声,吓飞了屋檐下的小燕子。铡刀声嘁嘁喳喳,牛槽里摇头晃脑,还有铃铛撞击的声音,小羊望着牛毛毡的屋顶,看见蜘蛛网,还有脚下的草,更有它们仿照麻包蛋儿制造的羊屎蛋。天好就拴出来,就是那棵梧桐树了,淡紫雅韵,一地馨香。
东屋紧挨着灶房,推开两扇窄的木门,圆滚滚刻着纹路的水缸,迎面而立,葫芦瓢浮在里边,盆子、酱油、醋靠在小轩窗下。
偶然间,太阳,月亮溜进来,灶台上有了些模样,小炒锅,小圆排子,小铲子,滋滋滋的声音,发着带着岁月的味道声响,改色的美味在这里诞生,旁边八丈锅,大篦子,大木排子,冒着热气儿,窜出小窗,逃出木门。
烟雾弥漫时,麦香的馒头出锅了;扑灯扑灯的饺子,起伏着;芝麻叶面条,黑白演唱会;红薯苞谷糁儿,糊糊唧唧。这些都大风匣的记忆,长长的火钳子,翻动燃烧的柴火,身后的小池子里啥都有,麦秸秆儿,花生壳,棉花柴,苞谷糊子,理好的树枝,硬柴之类。这些是父亲喜欢做的事,挑水,劈柴,铡草,喂牛,大家都喊他“铁疙瘩儿”,在农村外号比真实姓名要响亮,这是敬称,说明人坚强如铁。也许正是因为贫困,人更要铁一般的坚持,终练成钢。贫困也许是一件好事,至少让人明白《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也许是影响,我从小就学会了独立坚强。
小时候家里虽然贫困,但是我经历了欢乐的童年。经历了同龄孩子,所有的快乐,甚至我还觉得超越同龄的孩子。有成箱子的连环画,火柴皮,有铁辊子,链子枪,小学三年级时我戴着上海牌手表,冬天穿军大衣,军靴。有自已的二八自行车,虽然骑不上去,我只有单腿靠,也挺威风。小黑白电视机,全是动画片,《崂山道士》,《九色鹿》,《天书奇谭》,《葫芦娃》,《七品芝麻官》等等。
门口的小喇叭呲呲拉拉,也挺好。母亲蹬她的缝纫机,纳她的鞋底子,绣她的扳脚娃娃,虎头靴。父亲去井里挑水,我跟着。老井不远,一过夹河沟就到,空挑子不嫌远,打满水,可就是一摇三晃了,挪回去的。身后一溜洒落的水,曲曲弯弯,一直到水缸边,一趟是不会满的,二三趟,有牛有羊,有时四五趟。一加一结果容易,过程不简单。
我小的时候体弱多病,经常感冒,有时候半夜发高烧。记得有一年的寒冬,父亲背着我到前王庄吴群堂诊所去,大冬天的,人家已经睡着了,敲人家的门敲了半天,父亲急了,翻过院墙,硬是把人叫起来,等我打完针,已是半夜了。雪花儿飘飞,寒风凛冽似刀,咯吱,咯吱,深一脚浅一脚,军大衣包着我,父亲又把我背回了家,而我却在父亲的背上睡着了。那一段路可不近,却是我与父亲大山一样的后背最近的路。
那个时候虽然勉强能够温饱,但是生活无忧无虑。直到现在,我都认为,那个年代的人是最幸运的。他们都曾用力地活过,生活虽艰辛却很酷。
父亲是一九七五年高小毕业,爷爷奶奶在他七八岁时相继去世,与姐姐相依为命,空军来征兵时因为体重不达标而抱憾。后来姑姑熊运兰嫁给了河东杨堂吕建周,父亲也在我姑父家生活,后来我和弟弟向前也在姑父家从小学上到初二,一九九三年转回王庄上初三,外婆来照料我们兄妹三人,一九九五年弟弟辍学,妹妹随父母去襄樊上学,我又到镇上复读,每周骑自行车回到姑父家,驮些麦子换饭票,换洗衣服和零花钱。
后来去河南电器化学校就读,去清远打工,一回来就回杨堂。我在姑父家生活的久一些,妈妈在世时常自责说我缺少母爱,又妒忌我对姑姑比对她好。这些都在书信中留存,妈妈不识字,让父亲念给她听,写给我的信,由她口述,父亲执笔,翻开一百多封泛黄的信纸,时光不老,字句流淌,谆谆教诲,如在眼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