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并非如风 ‖ 秦风轩主
------献给已远去多年奶奶的赞歌
------献给七十年代人一杯生活烈酒
往事淡如水,浓如酒,时不时就会勾起心里那根最深最深的弦。
——题记
- 01 -
“民之质矣,日用饮食”
读书本不多,且粗略,能记住着更少。阿城在小说《棋王》中,主人公王一生的“吃相”在我头脑中一直闪现。
“拿到饭后,马上就开始吃,吃得很快,喉节一缩一缩的,脸上绷满了筋。常常突然停下来,很小心地将嘴边或下巴上的饭粒儿和汤水油花儿用整个儿食指抹进嘴里。若饭粒儿落在衣服上,就马上一 按,拈进嘴里。若一个没按住,饭粒儿由衣服掉地上,他也立刻双脚不再移动,转了上身找。这时候,他若碰上我的目光,就放慢速度。吃完以后,他把两只筷子吮净,拿水把饭盒冲满,先将上面一层油花吸净,然后就带着安全到达彼岸的神色小口小口的呷。”
也许,是因为“同感”的原因吧,只记住了他的吃相。
有这么一句话,“我有一个幸福的童年”,而我的童年,只记住了一个词---吃。
有时放学,离家门还有一段路,就会闻到家里飘出来的白面的香味,夹杂着浆水还有韭菜的味道,这味道,一下子会吸附到心底。也明白,今天家里来医生了,心里不安。那时的村医,在村子里的地位是无上的,谁家有病人,请来医生到家,号脉,问询,开一个处方。拿处方到村药铺取药。
开完处方,会留医生在上房的炕上坐着,奶奶取一碗储存了好久的白面,擀一小片面,很薄很薄,炒一撮韭菜,炝一小锅浆水,就成了浆水面片。农村那时招待客人最丰盛的食物----韭菜浆水面片。
洁白的浆水,面片格外的白、薄 ,薄到几乎透明,不敢厚,如果厚了,面片的数量就少了,连汤带水就不够两碗。上面是嫩嫩的韭菜,还有像露珠一样圆润的黄色油花。香,真的是香,天下最香的美味。
我的任务是给医生端饭,一碗吃完,再端一碗。第二碗吃完,医生会放下筷子,会说“吃饱了”,这是医生自身的规则。然后下炕回家。有时会有其他人接着请他看病,流程和前面一样。
食物的匮乏没有了“尴尬”一词。
锅里还有一碗浆水汤,里面大概有五、六片面,奶奶不吃一口,全留给她娇惯的孙子我,这也是我记忆中最奢侈、最香的饭。先吸一口,上面漂浮着的几小片韭菜和油花,呲溜一下,全部流入空腹,接着一片一片慢慢吃面,再大口喝完汤,那是一种最美的享受。奶奶看着我享受的样子,只一笑。
奶奶烙馍的技术非常高。碗口大小,一寸厚,两面黄里透着一点黑焦,同学里面,奶奶的馍是最好吃的。多数同学拿的是糜子面的馍。没有去掉糜子的外壳,黑乎乎的,糜子皮特粗,吃在口里,真的是难以下咽,糜子皮扎的嗓子疼。
尤其是冬天,糜子面馍全冻住,坚硬的和石头一样,使劲咬一口,吃不了多少,馍上就留下几行白白的牙印壕,那是冰。教室还好,有火炉,温度尚可。每节课下来,圆乎乎的糜面馍啃一周,只能啃一厘米左右,就成了一个黑里透着白的疙瘩。上完课,接着又啃。奶奶烙的玉米面馍,多数水分烙掉了,冬天一点不冻。所以冬天的馍有两种,一种是吃,一种是啃。
长大后,家里闲聊,奶奶经常说我两、三岁的故事:说她进厨房,我经常抱着她腿哭,边哭边说一个字---“擀”,两三岁的我,知道擀的是面,不擀的是汤。奶奶说笑着,眼睛里是泪花。
- 02 -
“出其东门,美女如云”
多年前,看过这样的一篇报导, 科学家为了探索一座金字塔内部的秘密,特制机器人,成功的开启金字塔内部的第一扇门,并随后在内部又发现另一扇门,机器人再没能力打开。科学家猜想,如果打开这扇门,可能又出现一扇门。
生活也一样,由一扇接一扇的门组成,门就是关口,需要一关接一关的来闯。
最恨我家的大门,阻碍了我“幸福的童年”。
刚上小学时,正好是农村土地私人承包,在这之前,属于农业社制。为了少饿肚子,奶奶每天得走地里干活,挣工分。我就成了家里的“负担”。有时,趁我睡着了,和爸妈都走了地里。我醒来,一看家里没人,跑到大门跟前摇晃,力气太小,无论使多大的劲,双扇大门无法打开,只能双手搬住大门哭,有时,哭着哭着就会睡着,有时一直哭到他们回家。
由于是双扇门,口有一道缝隙,用小手伸出去,把锁子从铁门关上掏出来,这样锁子完好,门就可以打开,我跑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成了无拘无束的自由人。
奶奶发现这个问题,就用铁丝缠绕门关,门关的空隙小了,锁子从空隙里过不去。没办法出去,就使劲抬门扇的一端,终于从门墩的小窝窝里抬出来,这样,门下面的空隙就变大了,从这个空隙里,我会爬出去。有时他们干活时,我没有睡着,把锁门的这“得罪人”的事交给奶奶。我拉住门不让锁,奶奶使劲向外拉,我在里面嚎哭,奶奶在门外流泪。
- 03-
“子兴视夜 明星有烂”
我一直和奶奶在上房住,上学我可是非常积极,担心迟到,尤其是深秋和冬天,天还没大亮 ,就起床走学校。刚开始,家里还没有闹钟。有时,我醒来的早,就问奶奶,“时间到了没?”,奶奶拉开木窗扇,看看对面山上的星星,说“'山宿’还不高,再睡一会”。“山宿”可能指的是启明星吧,这是农村人对它的称呼,启明星就是我的钟表。有时看不见星星,我急着就想起床,奶奶就说“再睡,等天黑一会,然后会变亮,就起床”。奶奶教会了我“黎明前是最黑暗的时刻”的道理。每天和我同时起床,陪我走出家门,站在门前的崖边,看着我往下走,知道奶奶在上边看着我,无论天多黑,我一点都不怕。等走到同学家门口,大声叫喊,同学在家里答应一声,我折回喊着告诉奶奶,让她回去。小学五年时光,每天都重复着这样的场景。
到现在,每当身体不适时,奶奶一定在我梦里出现。
慈详的奶奶,奶奶安详!
己亥三月二十八日 秦风轩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