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选和他的《堡子:土夯的骨肉》‖ 窦小四

王选和他的《堡子:土夯的骨肉》

窦小四

20世纪80年代,汪曾祺和林斤澜,和一帮文学青年谈起小说,涉及小说结构,汪曾祺答曰:“结构的原则:随便。”林斤澜听了一惊,心想,我讲了一辈子的结构,岂不是白讲了?心下不甘,就忍不住追问了一句:“随便?”不想汪曾祺从从容容补充了一句:“苦心经营的随便。”林斤澜不再追问。

这简约的对话,机智,辩证,幽默,起伏,却无不让人觉得了悖论式的奇巧和满意。而王选之为文,结构大都如此。

接触到王选的文字也多,然而纸质的读本和电子的,还是有本质的区别,那充满墨香的新期刊,就那样轻盈而立体地摆在你面前,面容温柔,不由得使人心生欢喜。

恰恰就是《散文》,恰恰就是2019年第五期,而首篇,恰恰就是王选的《堡子:土夯的骨肉》,而王选,则就是我所熟知的那个天水少年啊。

三秒钟,我急不可耐地翻看了这篇我们国家散文类最高期刊的第五期的首篇文字,行文首句以“堡子在村庄正对面……”起,而以“而我呢?”末。我心下惊叹这少年结构文章的自然天成和信手拈来却又无懈可击的妙不可言。

以文题和行文的核心意象“堡子”开篇,而终之以万物之灵长的、回归自我、又自问自省的“我”,简直太奇妙。

王选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天水本土作家,他的笔下,很多都是我所熟知的西北甘陇之地的人情物象,而在他的文字中,我尤其喜欢他的散文,我相信如果读过他的文字的人,都会有一种感觉,开不开卷,都能感受到他的笔下世界里所生动着、顽强着也沧桑着的存在和生命。

我尤其喜欢他散文中无时不在的“冲决”之气,他的散文打破了体裁的限制,主体是散文,可是,语言是诗性的,俏皮,灵动;人物,是小说的,有血,有肉;而风骨,是史书般的逼真和严谨;而气质,是古风民谣的,那么随意,却无不带着音乐的节奏感。

于是,借着三分初夏的凉风与花香,怀着早就有之的赞赏和喜爱,我开始一字一句的读起来王选的这篇《堡子:土夯的骨肉》。

我一直觉得,愈是深沉的东西,表面愈发平静,而喧嚣,是留给低级的。王选的这篇散文,我个人觉得,与其说是写给人看的,毋宁说是在自言自语自伤自吟又自问。

好的作家,从来不会把写物和写人割裂开来,而王选在人与物的血肉融合上,铸造得尤其浑然一体,读他的文字,我首先感觉到的是“物通人性,人知物灵”。在《堡子:土夯的骨肉》里,出现了无数纷繁复杂的意象,但是,不管是核心意象“堡子”也好,还是频频写了几次的水、花、豆粒、暮春、围墙也好,还是只提及了一次的杏树,这个灵性的少年,无不用自己看似随意却在纵深处悯然众生的心灵和笔触,让这些平常的物象,都染上了人的生命、疼痛、柔韧、坚强和美好。而人呢?其笔下不管是大难不死的大曾祖父,还是为着祈雨而身着长袍的师公,他们的气质,他们的性情,他们的态度,他们的风骨,无不与他笔下的草木花土天成地融为一体,人物性灵相通。

王选为文的心是软的,王选为句子的面容是柔软的,然而,在那千文万句的,对于大自然中一草一木,一人一事无不怀着悲悯和怜爱的人文情怀的映照里,偶尔会有那么一刻,你看看到王选文骨的坚硬,和他的文骨坚硬的背后的君子风骨之坚硬。

王选不会无病呻吟,他在“堡子”中看到了历史,看到了历史的沧桑,他在“堡子”以及与堡子相关相近相伴的千万物象里,看到了人的苦难,坚韧和命运。在与历史四目相对的审视里,在与人文相伴相惜的疼痛抒写里,王选真真是“纵走史线,横扫秋风”。他看得透生命的幽深和繁复不可目测,于是,他在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中找寻也感叹目下;他看得见一切普通得再也无法更加普通的物象,哪怕是微小之一豆粒,他都能把它,用一己热血的亲爱和厚朴捡拾进来自己的文学殿堂,让它们,这些千百年来被践踏,被忽略,被死生的小东西,拥有了一个柔暖的归处。

王选的文字,充满着土质味儿,这土质味儿是甘肃的黄河水的褐儿黄,这土质味儿也是天水的天水蓝的晴天朗。在文中,王选说:“我们想尽一切办法走出麦村,再也不打牛后半截。不起早贪黑,不被泥土和贫穷打败……。”

“打牛后半截”,这土里土气的语言,我相信任何一个在西北甘陇之地傍土而生的黄土高原上的农民的儿女们,都在自己的耳朵里,听自己的父辈们苦口婆心叨叨过无数次。可是,恰恰是这实在地不能再实在,真切地不能再真切的土里土气的话语,当它们搭上了王选忧郁王子一般悲悯众生的文字舟车的时候,独独显示出了它们在别的任何时候都彰显不出来的书卷气,和因为朴拙本真而来的高贵之气。

“朴拙入土,轻灵通天”是我对王选的文字的另外一个印象,他写物,他用土得不能再土的方言土语写物,可是,素朴是根而轻灵是魂,王选的笔落在纸上,落在土上,可是,他的魂和梦,他的忧心和思考,却永远无法被泥土所束缚,他像一个哲人般的无时不刻在拷问寰宇,拷问命运,拷问人类,也拷问自己——生命如雪白,生命如雪洁,而生命又如雪凉,如雪短促,我们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堡子:土夯的骨肉》看完之后,我来不及看第二遍,就联系了王选,我给他留言说:“选,我看到了你的文字,刊登在了第五期的《散文》上,是首篇,它是这样好。”

没想到他,他立刻回复了我,很自谦:“其实写的不好。”

他又问我:“你是在哪儿看到的?”

我说:“是我们单位订的期刊,在图书馆的架子上,我一眼就看到了。”

他温和地赞叹:“能够订阅《散文》的单位,都是好单位。我还没有收到样刊。”

我安慰他说,一般样刊会慢一些,并且立刻给把刊数,目录和原文都拍照给他看。

他却说:“你写的好。”

我立刻汗涔涔,我很诚恳地给王选说:“我是一支没有梦想的芦苇。”

没想到,只在分秒之间,这个慧语仁心的少年,他给我回复了一句令我一生都无法忘记的话:“只待春来,你看那漫天飞舞的芦苇,它终将生长繁荣在祖国的大江南北,甚至全世界。”

王选,这个令我钦佩的少年栋梁,只在须臾之间,就以一颗老者的仁心,一句透着诗意和兰花香的鼓励而温软的话语,使我这个玩物丧志的女子不敢再轻易言语什么。

文学大师莫砺锋在南大文学院百年院庆发表讲话时说:“中国语言文学的学科性质,为我们的青春岁月增添了浓郁的诗意,可以接受传统文化的精神熏染,从而在我们身上积淀着丰厚的精神财富,时刻都散发着人文精神的菁华,从而使我们更加纯洁高尚,更加优雅和美丽。”

我想,用莫砺锋先生的这段充满着智者幽默的话,来形容和总结王选其文其人,再合适不过。

这段话,是莫先生的夫子之道,也是我所认为的王选先生的为人为文之道。

一念念及故乡天水,一念念及天水文学,我就会很自然想到王选,天水文学有王选,是天水文学之幸。他的为人,他的为文,他的俏皮,他的幽默,他的沧桑,以及他的少年老成的悲悯和智慧,在天水这块人杰地灵的黄土地上,无时不刻不在闪耀着它耀眼的精神菁华。


作者简介:

窦小四,原名窦娟霞,甘肃天水张家川马关人,80后,现居重庆,从事教育行业。生性自由闲散,无拘束,钟爱山野乡村,偶有心绪,小结成文,视爱和文字为生命。探索爱与人性的奥秘,深困其中又淡然其外,从流如水!有文学综合集《雪落在马关的村庄》公开出版发行,售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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