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恩师篇:洋芋和粉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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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麦田田种 垂杨岸岸栽
文‖岸 岸
我从小不爱吃洋芋,洋芋就是土豆。
每每饭里面有洋芋,三姐总是会欢喜的挑走。
我喜欢吃粉条,无条件的喜欢,超过其他任何食物。
这个习惯多少年没有变。
可是后来,我又喜欢吃洋芋了。
——题记
1
关于洋芋:秦安老马
第一次觉得洋芋香,是因为秦安老马,他是我的老师。
一般姓马的都是回族,马老师不是,他是秦安人五营人,五营就是举世闻名的人类考古遗址大地湾所在的地方,秦安不像张川,那么多回族。
虽然秦安和张川皮连着肉那么近,可是,口音却很不一样。
秦安人说话鼻音很重,马老师把扎头发的皮筋不叫皮筋,叫猴猴筋,说的时候,气息几乎全部集中在上颚和鼻腔,和说话时候气息张的很开的张川话很不一样。我们都觉得很有趣,每次他说的时候,我们都嗤嗤地笑,老马不恼,也会红了脸和我们一起嗤嗤的笑。
那个时候,老马不老,很年轻,三十左右的样子。
一说起老马,认识的人首先的一个印象就是不修边幅,我说的比较好听,难听一点就是不太讲卫生。
那时候教师吃的是集体食堂,每个老师有个固定打饭的大碗。
马老师的碗从来都不是刚吃了就洗,打饭的铃声响了,总是看到他拍拍手上的粉笔灰,然后,甩一甩许久未洗的头发,匆忙地走向食堂。
北方风大,他的沾满了粉笔灰和土尘的藏青色的西服衣裤,就在他的疾走里,鼓鼓的张满了风。
他总是会在讲课的中间,突然的从前面的学生的作业本上扯一团纸,就去了厕所。我们总是哄堂大笑,他也不恼。
有一日,他先将我独自拎了出去,说拎,是因为我确实太瘦了,用他的厚重的鼻音形容就是,你这个女娃娃瘦的三个筋筋连着里么,你就不怕来一阵风把你吹跑。然后,他将我们班的女生悉数喊了出来,让看我的头发。我不明所以,也不敢抬头。他说,你们要向窦娟霞学习,把头发都剪这么短,把梳洗打扮的时间省下,看书的时间都多了。
后来,没有一个女学生剪短头发,而我,却慢慢的开始留长发,老马没有态度,不是他管不管的事情,是粗心的他,早就把这件小事忘到九霄云外了,那是高一。
有一天,有点微风,我坐在台阶上背书,太阳暖暖地照在我的身上脸上。
可是,突然就有点眩晕,大约我是朝右边倾斜的倒了一下的,马老师上完厕所经过,正好看到了,就把我一把拉了站起来。让我到他的房间里去。那时候高二。
我就跟着他去了,他也不说话,冲了一杯奶粉加了白糖让我喝。
那时候的师生关系是很肃严而拘谨的,我不敢动,红着脸立在地上。
他看劝不动,丢下一句,喝了,就走了。
那是我第一次认真的打量他的房间,墙角堆积的煤炭四散开来,另一角是凌乱的床铺,桌子上是交错摆放的作业本。唯一能够证明这个人爱美的,是一柄小圆镜子,红色的边上也布满了灰尘。
他喜欢下棋,总是一边端着饭碗,一边热闹的笑着说着和别人对弈或者观战,在这一点上,他不是君子,面对别人的棋局,他欢乐的语了很多,大家都很开心。
又一日,有老师正在上课,他突然把我们文科班的门推开,给了我一套卷子,那时候学习的资源是很贫乏的,况且他也已经不给我们上数学课了,所以这简直是偏爱了。
但是,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恰当,那个时候的人心,是很单纯的,或者说,马老师向来的为人质朴单纯,让人绝不会对他有什么稍有偏颇的想法,我也知道,他是为了这个和他一样质朴的学生有个好前途。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其实在高中以前是有些恨他的,因为,他曾经很凶的打过我两次,就是因为我数学不好,他一边用书本敲我的后脑勺,一边还笑着说话,意思是我的后脑勺平,打起来舒服,他哪里知道,我和我的同桌秀英,早已经泪如雨下了,太没面子了。
但是,这浅浅的恨意,哪里敌得过一个老师对一个学生日积月累的鼓励,教育和关怀。
新来的老师都娶了媳妇,就他没有。
班上的个别学生就开他玩笑,说他大约是不爱将卫生,没有女子愿意和他谈恋爱,也说他是不是自己也还没长大,太单纯了,不会谈恋爱。说明,我们都很关心他的婚事,希望他早点娶个媳妇回来,好有人给他收拾房间洗衣服。
没多久,听说他家里发生了不幸的事情,大家都嘴上不说,心里却都沉沉的为他揪心。
还好,一年之后,他不但带了一位美丽朴素的女子来了学校,怀里还抱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娃娃。
我们都欢呼雀跃地抢着抱那小师妹,他也高兴的就把孩子给了我们,咧着嘴笑着自顾自的走了。现在想起来,那是我们那一届学生和秦安老马之间最可快乐的时候了。
老马不帅,老马可爱,这是我们张川四中无数学生对老马公正的一个评价。
大学毕业之后,我成了老马的小同事。
我觉得我是个情商很低的人,老马之于马关,其实是远客,我家就在附近,我却从来不知道给常年寄宿学校的老马带些家里的什么东西的,这一点让我在很久很久才意识到之后,一直内疚到现在。
是什么让我意识到这一点的呢?
在一个大雪的黄昏,听说我病了的老马,推开门来看我,手里拿着他从家里带来的洋芋馍馍,我恹恹的不爱说话,他用鼻音厚重的秦安话让我喝些热水,把馍馍吃了,命令的口吻。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洋芋香,是真的香。
洋芋朴素,洋芋清香,洋芋在大西北广袤的大地上,到处都是,这种朴素的农作物,不知道养活了多少人,上得厅堂,也下得农乡,在我的心里,秦安老马就像这洋芋。
我说了几件老马对我的好,是因为我感恩,也是冰山之一角。老马对所有的学生都和对我一样好,他对我们的好,不是金玉,不是锦绣,是和粗棉衣粗布鞋一样,是和他拿给我的洋芋馍馍一样的质朴清新的好,他为人没有心计,没有筹算。
一个连自己的衣饰房间也不用心打理的人,对人的善良和关爱,也是天然而自然的样子,这不是真理,这是我对老马的心的一点偏爱的理解。
老马很喜欢小君,在他眼里,我们是很好的一对。
可惜,姻缘如晴雨,如何就能遂了善人老马的好心好意的愿。
在小君很受伤的日子,我离开了四中,去了重庆。
从此我再没有见过老马,我没有脸见他,因为在他单纯朴素的思维里,他就是认为,是我辜负了品学兼修的小君。
世事斑斓,人性琉璃,我不想旧事重提,我也不愿意做苍白无力的解释。
我很想看看老马,也很想再吃一回他家的洋芋馍馍,可是,我还是没有勇气见他,虽然我很怀念他。
关于粉条:政客老王
我一直喜欢吃粉条,熟悉我的人都知道。
可是,我们高中的班主任老王知道这件事,却让我很吃惊。
有一年,是大学的寒假,我们几个去给老王拜年,他十分欢喜,招呼我们坐下之后,就跑到厨房里去了,我因为想要洗一下手,也跟着去了厨房,他不知道我也跟着后面的,我听见他给他的妻子说,娟霞爱吃粉条,你多放些,一会端饭的时候,你个她光舀些粉条。
我就赶紧给师娘说,不必这么麻烦的,他们夫妻却不管我的阻拦,给我们大家都炒了很多粉条。
我分配到四中的时候,也是集体食堂,机器面之外,稍微改善的饮食,就是洋芋菜,里面有时候会和点粉条。
挑食的我就很为难,不爱吃但是也不说。
老王就把我喊到他的房间里,把全部的菜拨到一个盆子里,像个悉心的娘一样,把菜里面的洋芋和粉条分开装到两个碗里,递给了我,说他自己最喜欢吃洋芋。
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最喜欢吃洋芋,可是,我觉得温暖。
在我和小君的事情上,老王一直很支持我嫁给他,可是,当我坚决的不同意的时候,老王的对此事的理解比老马多面。
他看到了常人不容易看到的东西,这是基于他对于人性多面而深刻的了解和分析,他看到了我的艰辛和无法言说的痛苦,也给了在孤独和毁谤中的我很多理解和安慰,也并没有就此事的不成单方面归咎于我。
我之所以对他冠以政客的头衔,是因为,他虽然是个高中的政治老师,可是,以他的丰富的智慧和圆润的思维,加之冷静,刚柔兼具的性格,又对历史和时政往往有及时而精准的把握和预计,所以,我认为,他倘若从了政,必定是个能高飞且能平稳高飞的政客。
他不像老马,老马是直线,是看到你困难,就想也不想,帮你解决困难;老马是看到你这个学生哪儿有问题,是想也不想,批评指正,甚至会随手拿起个什么敲你一下,待到问题解决了,他嗤嗤地笑着说几句话就走了。而且,他关心学生,基本上都是学校和学习范围内的事情。
老王不一样。
老王的帮你管你,一切都不是立刻的,也都不是直来直去的。他会等待合适的时机和场合。
有一次我的女同学有事,我去看了她,到学校的时候,正好碰到王老师在校门口,他的眼神告诉我,我来的方向不是我家的方向。
我惶惶不可终日,等着挨批,结果,什么事情也没有。
后来,有个男同学跑来问题,王老师刚进教室,又被他看到,我立刻知道麻烦来了。
但是,他也没有做声。
后来,我打算住校,他少有的严厉,反对我住校,任何人都可以住校,你不能住校。当即把我在女生寝室里的东西让同学收拾了交给我。
终于,他旁敲侧击的告诉我,意思是学校里谈恋爱的人多,尤其是晚自习的时候,他怕我生性多愁善感,被无益的恋爱耽误了前程。
家里农忙时候,如果要集中干活,我就不去学校,也无须给是我们的班主任的老王请假,再比如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我也不来。
老王说了,你不来,我就知道你有不来的合理的原因,不必请假也不必解释。
这是一种信任,所以,作为一个高中生的我,那个时候是很自由的,农忙加上我身体不好,我是早自习和下午第一节课经常不在的。感冒了也不必恐慌,老王有药。学习对我而言,看起来像个副业,当然,我也全做的是正事。
因为彼此也算很好的关系了,我对他不是对老马那么严格的师生关系了,我有时候在他面前有了自己的主意,说直白一些,是有些时候的异议,他也不小气,大大方方的一笑了之,我想他是划不来和我这个小小的女学生计较的。
高考填志愿那天,班上的事情加上自己的志愿犹豫不决,直到傍晚了还没有吃饭,那个时候的我,从来不带一毛钱。
我说,老师,饿很,他看着我,没有说话。我有些很伤情面,那个时候的我,话很少,在班上,高三一年也没有说过几句。我脸红红的恨他,埋头继续整理同学们的资料。
过了一会,他回来了,给我了十块钱,让我去给他买一盒火柴,五毛,我把剩余的钱递给他。他说,你赶紧拿去吃饭。
我高兴的喊上卷毛和惠,三个人吃了一顿炒面,那个时候一碗炒面三块钱。学生很少有钱吃。
大学的时候,借了老王的一笔钱。后来还他的时候,他不要,我是偷着卷起来,塞到他的抽屉里了。
我在四中的时候,他待我像自己的女儿。
有一次他打电话给我,命令的口吻,把你的电饭锅抱来,还有你的小米。
我一刻也不敢耽误,我知道他是让我给他们班上填志愿的学生熬粥。
再遇到老王,是我新婚不久,我有些局促,他大约看到一向爱笑的我神色不大喜悦,便淡淡地问候了就擦肩而过。
很多年之后,网上联系,他说他因为那次碰见,担心了我很多年,我不禁潸然,老王从不说假话,和没有用的话。
我说了几件老王对我的好,是因为我感恩,也是冰山之一角。老王对所有的学生都和对我一样好,他对我们的好,是金玉,是锦绣,是光洁玲珑的翡翠和精雕细刻的古董,是和他从万千的洋芋丝丝里给我挑选出来的光洁滑溜的粉条一样,是由最原始的材料,经过很多道工序的辛苦和制作之后的好,是闪亮的思想和宏伟的指导。
老马只关心学生的学习,学生简单明了的悲喜,当然也很关心学生的思想动向。老王不但是这样,还会从长远关注和给予学生以理解,也宽慰,也给予指导性的意见和谋划,哪怕在他们毕业很多年之后。
有人说我为人单纯朴素,像一朵白色的洋芋花,我就想起老马,我想我的这部分性格的形成,和他有很大的关系,他从1994年给我们初一上数学课,生物课,一直到高二给我们当班主任,他对学生,尤其对我的影响,是深远的。
也有人说我有视野,胸襟博大,能从长远做事,我就想起老王,我想我的这部分性格,和他是很有关系的,他虽然只是给我们上了三年不到的政治课,但是,他对我其实很熟悉了,因为他和我的父亲很熟悉。我们兄弟姐妹八个,他教了六个,因此也算是世代的恩师了。
以洋芋来作比秦安的马老师,以粉条来作比马关的王老师,表面看起来,大不敬,可是,我相信熟知他们的我的老师和我的同学们,也一定不会怪罪我。
洋芋和粉条,同根同源,本质上是一样,是美味,是养料。老马和老王,本质上都一样,是恩师,是真善美。言有尽而对老师的感恩和心意无穷。
后来,我又当了老师,我总是会像老马和老王一样地,对学生好,学生们很诧异,说我心太软,老师对学生怎么会这么好,我就会告诉他们,你们不必感谢我,你们应该感谢我的老师,我不过是把爱传递了下来而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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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岸岸,原名窦娟霞,甘肃天水张家川马关人,80后,现居重庆,从事教育行业。生性自由闲散,无拘束,钟爱山野乡村,偶有心绪,小结成文,视爱和文字为生命。探索爱与人性的奥秘,深困其中又淡然其外,从流如水!个人微信号:13996698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