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这个时代,在坚持中医思想的基础上,中医“如何讲”很重要,一定要让更多的人能听懂、看懂中医在讲什么,中医的语言需要新的时代气息。
“没有弄清本质却一窝蜂而上,中医可能会被消费掉。”“一味死守,中医最终只会变成博物馆里的藏品”……上海中医药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何裕民日前在接受记者专访时坦言,现在是中医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面对滚滚向前的时代脚步,何裕民一直在思考中医人是否做好了准备。中医如何传播?怎样传承?传承什么内容?“如果不能明确这些问题,中医的发展前景不容乐观。”在何裕民看来,中医人需要立足当下,将中医“接着讲”,阐释中医现代价值;需要面向未来,潜心研究,深耕中医“明天”的战场。“当前是中医发展最好的时代,政府在政策层面给予了诸多支持,但现在的中医传承做得并不好。”何裕民认为,这与中医人没能“讲好”中医不无关系。“中医在维护民众健康中的价值是不可忽视的,但对于现代人而言,中医经典往往和'晦涩难懂’、'陈旧’这样的词联系在一起,长此以往,中医的受众会越来越小,其价值也将难以体现。”对此,何裕民深有体会。“40年前,一心奔西医的我在考入大学之后被指派去学习中医。当时心里是很不情愿的,甚至想过要退学再来一次,但是没有成功。后来就硬着头皮把那些难懂、难记的中医经典背下来应对考试,到底是什么意思,在当时也并不清楚。除此之外,大部分时间是用来看西医的书籍。”采访中,何裕民用一个个病例,向记者讲述了自己由厌恶中医、排斥中医,到相信中医、应用中医、探究中医的过程。何裕民说,从医40年间,看过的病人很多,但有几例的影响是无法抹掉的。“我在刚刚毕业的时候接收了一位癌症患者。住院手续都是他自己办理的,但是在住院化疗4天后就去世了。当时看着患者家属站在那里一声不吭,我很难受。后来翻看诊疗纪录,治疗过程没有问题。那个时候我开始思考,如果不进行化疗,情况会怎么样。之后我又遇到了另外一位病人,病情也是比较严重,但是在用中医药治疗调理,这位患者又生活了多年。”何裕民说,“这两个案例,或许并不能形成严格的对比实验,但是却让我很幸运地看到了中医治病的效果,所以能够改变对中医的看法。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机会。”“如果还是按照原来的讲课方式,在'00后’长大后,可能根本听不懂中医在讲什么。听不懂如何有兴趣?没兴趣如何成长?所以,不能依赖别人,更不能有'依赖政策’的想法。”何裕民认为,在坚持中医思想的基础上,中医“如何讲”很重要,一定要让更多的人能听懂、看懂中医在讲什么,中医的语言需要新的时代气息。“所以,中医不能只是'顺着讲’,需要'接着讲’,要赋予其新的现代意义,要改变按照原文强行翻译、解释、阐发的思维,或者套用西医学思路的做法。”对此,何裕民解释道,一方面,中医理论形成的时代背景与如今有所不同,一些健康问题的本质特点已经不尽相同。另一方面,中西医的思维方式截然不同,“生拉硬拽”的套用没有多少人会欣然接受。“一些病人会问我,'医生,我是阴虚还是阳虚?’我一般不会直接回答。因为对于他而言,阳虚还是阴虚并不重要,解释半天也听不懂,我要说明的是各种表现出来的病症,这样他就可以听懂了。”看似把“阴虚”“阳虚”两个字复杂化了,但是对患者了解自己的病情而言,是简化了。能看懂、好理解,何裕民认为,这是中医有效传播传承的一个基础。语言表达的变化,是时代前进的重要表现之一,除此之外,自然环境、社会环境的变化,对中医的影响也至关重要。在何裕民看来,当今时代背景之下,仅仅依靠语言的转换,并不能始终支持中医前行。中医人还要结合时代发展,用更高的视角看待中医发展。“中医有好的内涵,也有一批有能力的中医人,但有些人没有意识到中医药既要承接传统,又要解决'明天’的问题。”何裕民认为,“让社会倒退到曾经中医大发展的时代并不现实,时代和环境的变迁,已经让中医面对的疾病发生了变化,所以必须直面未来临床需求,将中医经典赋予现代价值。”“当前中国面临人口老龄化问题,未来阿尔茨海默症的患者数量会骤增。”以阿尔茨海默症为例,何裕民表示,中医人应该为“明天”即将面临的医疗环境做好准备。阿尔茨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症。数据显示,目前中国阿尔茨海默症患者超过700万,居世界首位,与此同时,截至2017年底,我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有2.41亿人,占总人口17.3%。预计到2050年前后,我国老年人口数将达到峰值4.87亿,占总人口的34.9%,阿尔茨海默症的预期患者数量也将随着人口老龄化的加剧而激增。“西医目前还没有找到完全治愈阿尔茨海默症的办法,不过中医能够提供解决思路,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在说'中医思维’。有了中医思维,更多的内容,我们可以努力去研究。”何裕民认为,不仅仅是阿尔茨海默症,还有当前高发的肿瘤、常见的老年病、心理疾病……中医可以研究的内容有很多。“而这,需要中医人静下心来,精耕细作。”何裕民补充道。采访中,除了“时代气息”,何裕民提到最多的,便是“静下心来”。“中医诊疗不需要大型设备,所以有一些小有成就的医生走穴串医院看病赚钱,过度追求眼前利益。”何裕民指出了当前中医执业医生群体中一个并不少见的做法,他认为,如此浮躁而缺乏探究精神,忽视总结、沉淀的重要作用,对中医发展十分不利。“中医是有科学价值、文化价值、历史价值、应用价值的,如果不加以利用、提升,就完了。我们大规模地建设医院、组织培训,我们要讲的内容是什么?”何裕民认为,如果中医人能够前瞻性地探索研究未来可能面临的医疗难题的解决方案,我们便无须再担忧中医的影响能否提升,能否在临床大规模普及。“在学术水平、科研环境、评价体系等内外因素的影响下,我们缺乏深入挖掘以及用中国人的思维、中医人的思维解决问题的精神。”对此,何裕民提出两点建议。一是对于学术研究评价机制进行调整,坚持中医思维,鼓励前瞻性研究,对接社会需求。“中医不应过度强调在SCI上发表文章的数量,我们要强调对接前沿、中医特色、临床效果。”何裕民说,我们不排斥中西医结合,但中医是中国原创,研究也一定要坚持中医特色,“以我为主”。另一方面,形成良好的外部环境。何裕民说,“这个外部环境包括为潜心研究、深耕中医药研究最后一公里的人提供'衣食无忧’的环境、保证他们不被没有必要的考核标准所累等。屠呦呦对于青蒿素的研究已经持续了几十年,这样的坚持很难,他们不应该被一些无关的事情打扰。”“中医可以研究的事情真的很多。”虽然同时掌握中西医知识,何裕民在临床中仍旧以中医为主。“中医解决问题的思路和西医是不一样的。西医解决单一的、确定的问题,以靶点治疗为例,效果可能只有几个月。相比之下,中医是综合的、氛围的、基础的,可以从心理等各个方面解决问题。”何裕民坦言,中医发展有空间,也有阻力,但他仍然坚信,当前是中医发展最好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