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165：欧阳修•梅圣俞诗集序
梅圣俞(yú):即梅尧臣，1002年~1060年，字圣俞，世称宛陵先生，宣州宣城(今安徽省宣城市)人。尧臣初以恩荫补桐城主簿，历镇安军节度判官。于皇佑三年(1051年)始得宋仁宗召试，赐同进士出身，为太常博士。以欧阳修荐，为国子监直讲，累迁尚书都官员外郎，故世称"梅直讲"、"梅都官"。梅尧臣少即能诗，与苏舜钦齐名，时号"苏梅"，又与欧阳修并称"欧梅"。为诗主张写实，所作力求平淡、含蓄，被誉为宋诗的"开山祖师"。
予闻世谓诗人少(shǎo)达而多穷，夫岂然哉？盖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凡士之蕴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于山巅水涯之外。见虫鱼草木风云鸟兽之状类，往往探其奇怪。
1、少达:指在仕途上显达的很少；达:指官运亨通； 2、多穷:困厄不得意的居多；穷:指仕途失意； 3、穷人:指穷困不得志的人； 4、蕴其所有:指怀抱理想和才干； 5、放:放任、纵情； 6、探其奇怪:探究其中的瑰奇奥秘。
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其兴(xīng)于怨刺，以道羁(jī)臣寡妇之所叹，而写人情之难言。盖愈穷则愈工。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dài)穷者而后工也。
1、兴:即起兴，由外界环境触发诗兴文思； 2、羁臣:羁旅流窜之臣，指被贬谪的官员； 3、愈穷则愈工:是说诗人仕途上愈穷困，其诗歌就有可能愈精妙；工:精妙； 4、殆:大概。
这些寄情山水的士人内心原就郁积着对不合理社会的忧思和愤慨，很想写诗来抒发他们得怨恨和讽刺，借以表达逐臣、寡妇这类不幸者的悲伤、感叹之情，而写出常人所难于言传的感受来。大概越困厄就越能写得高妙。并非写诗本身使人穷困潦倒，大概是穷困而又不失其志气的人才能写出好诗来。
予友梅圣俞，少以荫(yìn)补为吏，累(lěi)举进士，辄抑于有司，困于州县，凡十余年。
1、以荫补为吏:因上辈的功绩而推恩得赐为官吏；圣俞初以从父荫补太庙斋郎； 2、累举进士:多次应进士考试； 3、抑于有司:为主考官所压抑，即没有考中进士； 4、困于州县:困顿在州县里作基层官吏。
年今五十，犹从辟(bì)书，为人之佐。郁其所蓄，不得奋见(xiàn)于事业。其家宛(wǎn)陵，幼习于诗，自为童子，出语已惊其长老。既长，学乎六经仁义之说。其为文章，简古纯粹，不求苟说(yuè)于世。
1、辟书:征召的文书；是说梅响应地方官的招聘，为人幕僚； 2、为人之佐:替地方长官作幕僚； 3、蓄:即蕴藏于心中的抱负； 4、奋见:发挥、表现出来；见:通“现”； 5、宛陵:今安徽省宣城； 6、说:通“悦”，此是讨好、迎合之意。
世之人徒知其诗而已。然时无贤愚，语诗者必求之圣俞。圣俞亦自以其不得志者，乐于诗而发之，故其平生所作，于诗尤多。世既知之矣，而未有荐于上者。昔王文康公尝见而叹曰：“二百年无此作矣！”虽知之深，亦不果荐也。
1、徒知:只知，仅知； 2、无:无论；是说无论贤明的还是愚昧的； 3、王文康公:即王曙，字晦叔，河南人，宋仁宗时官至枢密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卒谥文康； 4、二百年无此作:概指晚唐五代以来没有人写出这样的诗作了； 5、不果荐:终于没有推荐。
若使其幸得用于朝廷，作为雅颂以歌咏大宋之功德，荐之清庙而追商、周、鲁颂之作者，岂不伟欤(yú)！奈何使其老不得志而为穷者之诗，乃徒发于虫鱼物类、羁愁感叹之言。世徒喜其工，不知其穷之久而将老也。可不惜哉！
1、雅颂:指《诗经》中的《雅》(《大雅》、《小雅》)、《颂》(《周颂》、《鲁颂》、《商颂》)，此指泛称歌颂圣德宏业的诗作； 2、荐:进呈；清庙:宗庙； 3、欤:文言助词，表示疑问、感叹、反诘等语气； 4、徒发:徒然发出。
圣俞诗既多，不自收拾。其妻之兄子谢景初，惧其多而易失也，取其自洛阳至于吴兴以来所作，次为十卷。予尝嗜圣俞诗，而患不能尽得之，遽(jù)喜谢氏之能类次也，辄序而藏之。
1、收拾:整理； 2、谢景初:字师厚，庆历进士，博学能文，尤工于诗，他是梅圣俞的内侄； 3、吴兴:县名，今属浙江； 4、次:编次； 5、嗜:爱好； 6、遽:于是就； 7、类次:分类、编排； 8、辄序:便为这个诗集作序。
其后十五年，圣俞以疾(jí)卒于京师，余既哭而铭之，因索于其家，得其遗稿千余篇，并旧所藏，掇(duō)其尤者六百七十七篇，为一十五卷。呜呼！吾于圣俞诗论之详矣，故不复云。
1、以疾卒于京师:欧阳修《梅圣俞墓志铭》:嘉祐五年(1060年)，京师大疫，四月乙亥，圣俞得疾，卧城东汴阳坊。明日，朝之贤士大夫往问疾者，属路不绝。城东之人，市者废，行者不得往来，咸惊顾相语曰:“兹坊所居大人谁耶?何致客之多也!”居八日，癸未，圣俞卒。于是贤士大夫又走吊哭如前日益多； 2、铭之:为梅圣俞作墓志铭； 3、掇其尤者:选择其中最好的诗作； 4、论之详矣:欧阳修写有《书梅圣俞稿后》，对梅诗作了较详尽的论述。
《梅圣俞诗集序》全文:
予闻世谓诗人少(shǎo)达而多穷，夫岂然哉？盖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凡士之蕴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于山巅水涯之外。见虫鱼草木风云鸟兽之状类，往往探其奇怪。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其兴(xīng)于怨刺，以道羁(jī)臣寡妇之所叹，而写人情之难言。盖愈穷则愈工。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dài)穷者而后工也。
予友梅圣俞，少以荫(yìn)补为吏，累(lěi)举进士，辄抑于有司，困于州县，凡十余年。年今五十，犹从辟(bì)书，为人之佐。郁其所蓄，不得奋见(xiàn)于事业。其家宛(wǎn)陵，幼习于诗，自为童子，出语已惊其长老。既长，学乎六经仁义之说。其为文章，简古纯粹，不求苟说(yuè)于世。世之人徒知其诗而已。然时无贤愚，语诗者必求之圣俞。圣俞亦自以其不得志者，乐于诗而发之，故其平生所作，于诗尤多。世既知之矣，而未有荐于上者。昔王文康公尝见而叹曰：“二百年无此作矣！”虽知之深，亦不果荐也。若使其幸得用于朝廷，作为雅颂以歌咏大宋之功德，荐之清庙而追商、周、鲁颂之作者，岂不伟欤(yú)！奈何使其老不得志而为穷者之诗，乃徒发于虫鱼物类、羁愁感叹之言。世徒喜其工，不知其穷之久而将老也。可不惜哉！
圣俞诗既多，不自收拾。其妻之兄子谢景初，惧其多而易失也，取其自洛阳至于吴兴以来所作，次为十卷。予尝嗜圣俞诗，而患不能尽得之，遽(jù)喜谢氏之能类次也，辄序而藏之。其后十五年，圣俞以疾(jí)卒于京师，余既哭而铭之，因索于其家，得其遗稿千余篇，并旧所藏，掇(duō)其尤者六百七十七篇，为一十五卷。呜呼！吾于圣俞诗论之详矣，故不复云。
清 林云铭《古文析义》评：
以“穷而后工”四字作骨，中间先写其穷，次写其诗之工，俱在世人知不知上见之。又趁笔从知上转入不遇荐用，痛惜其以穷而老。婉曲淋漓，感叹欲绝。末以论次，直叙作结。非圣俞不足当此。奈今世三家村中俗子粗学为诗，声律尚未全究，便求名人作序，而人亦以穷而后工作为雅颂之语应之，致使千古奇文，视为通套，见者欲呕。噫！前人之新调，后人之油腔，岂独是篇为然哉!
陶 者
作者：梅尧臣 (宋)
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
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