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纸厂：时光在静静流淌
安徽造纸厂，位于新型的工业城市淮南。她幸运地诞生于新中国的第一个五年计划中。在1950年县级淮南市成立之后，这家企业便在1951年6月由华东工业部设计室负责设计。在轻工业部的主持下，9月份开始进行厂址勘测。
本来，我与这家省字头的大企业之间并没有任何渊源。之所以成文本篇，完全是因为读者朋友的一再请求。他们希望我来写一写这家安静已久的企业。他们希望通过我的笔端去触碰生活的天籁，在我的文字里凝神静听一段来自心灵的声音。因为我们的生活除了火热的现在，还有那未曾走远的记忆。这里是他们朝夕生活过的地方，这里的时光依然在他们的心中静静地流淌。
安徽造纸厂的大门紧邻着电厂路。顾名思义，田家庵电厂坐落在这里。不过，在1952年的时候，这条道路叫做淮蚌路。可想而知，这条道路是连接淮南与蚌埠的官方驿道，相当于现在的206国道。这很容易理解，因为1952年地级淮南市成立的时候，筹建中的市政府大楼就在安徽造纸厂的西边不远处。
那时田家庵的工业虽然还是稚嫩的，只有解放前隶属于淮南矿路公司的田家庵电厂和面粉厂。但是毕竟又是繁华的。所以，在确定安徽造纸厂厂址的时候，决定就让纸厂坐落在田家庵电厂的东面。因为毗邻于电厂，纸厂的用电、用水、用铁路都相对方便。更况且电厂东面的那617亩空地是淮南煤矿的，征用起来比较方便。所以，安徽造纸厂初期的875亩用地，只征用了下郢村农民的少量土地。不论何时，耕地都是需要保护的。
时光如流水，不管你经意与否，它总是要流走的。那沉淀下来的，就是今天我们要记述的。1952年7月，安徽造纸厂开始着手设备的加工订货工作。厂房设计的整体布置也显现了轮廓，包括选料间，切料间、蒸煮间、半浆间、成浆间、造纸间等8个部分。在目前总体设计的同时，对将来生产的发展也做了充分的考虑，预留了壮大的空间。
有时候我会莫名其妙地遐想，新中国还没有来得及培养人才，那些在开国之初就献计献策的技术人员是哪里来的呢？是不是在工程技术人员的心目中，政权可以交替，中华民族却不容怀疑？我在想，为国效力永远都是生命的前置条件，知识分子应该是有远见和情怀的。
到了1952年年底，估计就是我行文本篇的这个季节吧，安徽造纸厂成立了建厂委员会，筹备处有18名人员。亲爱的，你与这18名筹备组成员有过一面之缘吗？你与他们的后代有过某次擦肩而过吗？
在这个不算冷的冬天，我开始了对纸厂的造访。我单薄的身影轻轻走过一道门，留在了幼儿园的身旁。我的前面是高大的树木，是涵蕴了职工上、下班气息的苍绿色香樟。
我驻足于工人电影院的台阶前，这里满地的蓬蒿和橡皮树正在面对清凌凌的太阳。在大礼堂的左、右两侧各有一座雕像。左边的他已经义无反顾地走了，背着吉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造纸厂。右边的她还站在老地方，深情地抱着手风琴，在时光的河畔轻声地吟唱。风声为她伴奏，那个弹奏吉他的身影一直飘忽在她的心房。女人总爱这样，尽管无法活到从前，却让从前固执地活到心里边。
我眼前的这些建筑物在 1954年4月16日那一天肯定是不存在的。它们无缘看到造纸厂建成投产时的盛况。这座初期投入720万元的工厂，带着喜庆在第一个五年计划内羞答答地闪亮登场。
不过，纸厂发展起来的步伐是坚定的，那份果敢和勇气着实令人钦佩。在1952年至1957年的第一个扩建工期内，她颇具眼光地从民主德国进口了2台造纸机。技术先进永远都是立于不败之地的法宝。
新生的安徽造纸厂从落地那一天开始就不同凡响，在蓬勃地向前发展着。她是我国第一批拥有卷烟纸生产许可证的企业，是造纸协会五个常任理事之一。
在她的厂志里面，应该会有1958年10月17日这一天的记录。因为这一天，时任中共中央副主席，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的刘少奇到厂指导工作。他在淮南市委第一书记刘廉民的陪同下，于晚上7时多进入厂区。参观了成浆工段和造纸工段，仔细询问了造纸使用的原料和生产情况。在造纸车间，他抚摸着打字纸赞叹地说，很薄嘛！
1959年，刘少奇继毛泽东之后担任新中国第二任国家主席。后来，文革开始，《毛泽东选集》被大量印刷。据说，《毛泽东选集》的环衬页使用的纸张，就是被刘少奇称赞过的“很薄嘛”的安徽造纸厂生产的那种质量很好的纸……
1967年，造纸厂的五好工人祝道祯到北京参加国庆观礼，他的手里应该也拿着一本红宝书吧，那本红宝书的环衬页使用的应该也是这种“很薄嘛”的好纸吧。
时光是向前流淌的，历史却有可能来一个轮回。无论你悲喜与否，它会没有预约地如期而至。亦如我与纸厂，并没有任何的预约，我说来就来了。
进入造纸厂的二道门，西侧的两栋大楼颇为气派。虽然是上个世纪的产物，现在用端庄、威仪、简洁等词语去形容依然是恰当的。在一栋大楼上，以前张贴的治厂方针还清晰可见，写得是“抓质量六亲不认，抓消耗斤两必争，抓纪律铁面无私，抓安全万无一失”。我感觉这是一个万能的公式，现在效益较好的企业还在运用这个公式计算产销策略。
资料显示，在1958年至1977年期间，尽管遭遇了文化大革命，安徽造纸厂还是坚持完成了第二工期的扩建。不可否认，企业的本能就是立足生产，这是企业之树常青的法宝。
1978年至1986年，是安徽造纸厂的第三扩建工期。这个期间的扩建规模大，项目多，到1987年止，全厂占地总面积已达1240亩。纸厂有自己的码头、船队、车队、铁路专用线。此时，她的固定资产原值已是建厂初期的15倍。在册职工3574人，这是筹备处的那18位人员没有预料到的吧？
我在梳理资料的时候发现，1987年是安徽造纸厂历史上较为辉煌的一年，她的一号拷贝纸获得“部优”称号，同时获此殊荣的还有出口书写纸，一号凸版纸。
自建厂投产至1987年，安徽造纸厂共生产各类纸张43万余吨，实现工业总产值10亿余元。1987年她的出口创汇居全市第一位，上交利税也是雄居地方工业第一位。这里的每一个数字无不浸润了纸厂每一位职工的辛勤汗水。你说，他们怎么可能不希望我来写一写他们曾经无私奉献过的地方？
这个地方包括张贴着28字方针的这栋大楼。我站在楼前，看到大门紧闭，堵在门口的是几张破旧的椅子。窗台的外面放着一个不再走时的塑料小闹钟，还有一架小孩子的墨镜。时间仿佛被闹钟凝固了，好像必须戴上墨镜，才可以穿透时光。回到过去纸厂那激情燃烧的岁月，述说着纸厂曾经的一度辉煌。
1990年，为了适应社会需要，造纸厂不断调整产品结构，果断兴建铜版纸生产线。从瑞士引进设备，据说这是当时国内唯一的一家可以生产铜版纸的企业。若想购买安徽造纸厂的铜版纸，需要提前半个月来淮南蹲守。可以想象，拥有了拳头产品，造纸厂给职工带来了丰厚的福利。
是年，造纸厂在册职工人均月工资249元。如果脱离那个时代背景去看这个月工资的话，你会觉得少的有点滑稽。这需要用大家都知道的迄今为止还在生产的企业去对比，比如淮化集团，那时人均月工资好像是150元。纸厂的福利更是让一墙之隔的田家庵电厂的职工们羡慕不已。
还记得我在文章之初介绍的那8个生产间吗？到1990年，纸厂已经发展到了71个生产车间、辅助单位和处室。这时的安徽造纸厂，是全国五大卷烟纸生产厂之一。她生产的纸张类型已经由建厂之初的一种卷烟纸扩大到文化用纸等41个品种。
我列举的这些数字，哪一个不是一个个岗位上的一名名职工通过一天又一天的劳动积累起来的？这份付出是值得的，厂兴我荣，唇亡齿寒。
说来有点奇怪，我在青少年时期曾经阅读过《红楼梦》之十二曲的《聪明累》，我至今还记得有几句话是这样写的——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
站在铜版纸生产大楼的前面，我真的不明白蒸蒸日上的纸厂怎么突然之间就“忽喇喇似大厦倾”了呢？那边传来的歌声是不是可以解答我的疑问？
我寻着隐隐约约的歌声向西边的树林深处走去，幽静的树林深处别有洞天，有两道造型别致的拱门掩映在绿树丛中。拱门里面停放着一辆自行车，旁边站着一位约60岁左右的男士。这位男士着装朴素大方，站姿挺拔，正沉浸在情感的天地里深情地歌唱着——我们这一辈，学会了忍耐，理解了后悔，酸甜苦辣酿的酒，不知喝了多少杯，我们这一辈和共和国同岁……这个场景俨然一幅剪纸图画，我不忍心触碰这幅剪纸图画的线条，就穿过拱门向厂区更深处走去。
如果我请你用一个词语来形容荒凉，你会说出哪个词语呢？不毛之地？还是寸草不生？假如你在安静的造纸厂区里行走，你会想到居然还有另外两个词语可以用来形容荒凉——树木茂盛，芳草萋萋。
我行走的这个工段显然我说不出它的名字。厂房的上面是高高架起的履带机传输间，厂房的玻璃与其他厂房一样，绝大多数已经破碎。厂房的前面树木丛生，一片阴郁。可以隐隐约约看到有两座假山对称堆立在厂房门口。厂房里面遗弃的设备明暗交替。这时有鸟从树丛中倏地一下飞出来，带着鸟鸣。我有点惊悚，不敢靠前。以至于采风造纸厂几天之后，我才慢慢退去那份恐惧，为你呈现这篇文章。为你呈现我看到的另外一幅景象。
我看到在另外一座厂房锈迹斑斑的大铁门上面，谁曾经用白色的粉笔书写了一段简谱。简谱的内容我们都耳熟能详，写的是《小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亲爱的，无论你的身形穿越过多少风尘，我希望你的眼睛看待社会的时候，依然亮晶晶。
如果来到安徽造纸厂，你一定会走到中央大道上。这条长1.5公里的大道，南面连接着电厂路，北头直抵淮河大堤。曾经走过两任国家主席，多位国务院副总理。更是有许多职工在这里日复一日地走过。他们沐浴朝阳创造着财富，他们肩扛着风霜，把工厂安静之后的一切酸甜苦辣细细品尝。
造纸厂，今天，我也走在了你的中央大道上，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当年我乘坐淮河轮渡，途径造纸厂河段的时候，看到红褐色水流滚滚而下。曾经有过一段时期我们的饮用水水质特别差。中央大道，请你告诉我，这与纸厂有关系吗……如果因为这个你的机器由轰鸣变得安静，为什么现在还有纸厂在红红火火地生产呢？
走在中央大道上，我看到一份巨大的宣传窗。里面的文字斑驳模糊，经过仔细辨认，我发现有“十四届五中全会”的字样，那届会议召开于1999年。造纸厂，听说你是2000年停产的，是吗？
造纸厂，我希望我的文字来自于星星，能够闪烁着水晶一般的光辉，能够让枯叶变绿，能够让你永远温暖，能够让岁月不老，让时光慢慢地在你心中静静流淌。
《造纸厂：时光在静静流淌》 2017.12.27
作者：崔小红，淮南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学语文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