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绝第二讲
作者:姜仁涛
五绝的创作
一、五绝的章法分析
五绝,其格律的基本要求和律诗没什么区别,不论是平仄还是押韵。其章法上的共性也是一致的,同样脱不开“起承转合”这四字。但是,它毕竟是个小家伙,论“个头”比律诗小了一半。我们常言说的是量体裁衣,把写律诗的那套完全搬到绝句身上,就肯定不合适,号码不对嘛。还比如武学上对兵器的论述一样:“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绝句字少,就相当于短兵器了,怎么着?对了,绝句的特点,那就是一个“险”字!
律诗的字数较绝句为多,在表达方式上可以更严谨和从容不迫。律诗的特色体现在哪,在它的对仗上,中二联的对仗才是律诗最典型的特色,这两个对仗联,其对仗可以使诗体工稳而典美,两联之间的关联和变化转折,又往往是全诗最精彩的地方。而绝句呢,因为字数少,没这么大的空间,它无法写的那么从容不迫,不可能稳扎稳打。
所以,小个子和大个子较手劲是要吃亏的(人家身大力不亏),怎么办?它个头小,但是可以灵活,可以以快制胜。那么,我们就可以把绝句这么理解:它所能表现的就是那么一个片断。
综上所述 我们知道了 七律五律 是可以铺展的是一个大场面,是全景,而五、七绝所抓住的,也许就是那么一个片断,一个忽闪的感情浪花,一个一闪而过的情景剪影。怎么做到呢?这就要求在结构上做调整,笔墨限制的严,量少,那么就要将有限的笔墨点在最重要的地方去。在总的章法基础上,绝要有绝的特点。
下面简单说一下:绝的结构的特点是“盖高楼”,是要加强“立体感”,尽量要避免全篇都很平淡的描写。所谓立体感的表现靠什么?当然靠的是字句的精神和突兀了。修辞上的锻造,语气上变化,给人以或问或否定或设个“局”,或抖个“包袱”,让人觉得为之或一惊,或一趣,或一悟……等等,总之,就是要去刺激一下读者。
五绝和七绝,也是有区别的。七绝的特点表现的更为灵活而精神,可以很突兀地表现自己,重在一个“神”。五绝,字更少,反而不象七绝这么“自在”“艳丽”地表现自己,用一句“返朴归真”来形容五绝也许更合适,五绝字最少,反而要求的是一个“稳”字。所有近体诗的体裁中,五绝是难度最大的!
七绝可以忽略对仗的存在,自由畅达,而五绝反而常常又需要有对仗的存在。这是因为五绝的字实在太少了,包括五律在内,五言诗,每句五个字无法完成一个完整的平仄谱的施展,不象七言句那么从容地安排平仄的分配,所以,声韵上也无法达到圆润和完整感。怎么办?它只有常常借助对仗这种形式来帮助,五言诗在声韵上,更多的是借句和句之间的配合来达到一种效果。这就是,是我们一般要求(不是绝对标准)五言诗(五律及五绝)的起句要仄收的原因所在。
下面我们看看诗例。
登鹳雀楼
唐代:王之涣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竹里馆
唐代:王维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这是五古,还不是正宗的五绝,主要学习写作方法哈。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起句仄收,前两句对仗,很常见的写法。这不是谁规定的铁规矩,而是这种体裁的特点,就适合这么表现才能达到一种较佳的效果,是人们依照自然的审美观,自觉地适应性地这么写的。五绝的前两句对仗,后两句,如果没特殊的构思的话,就不必再对仗了,因为两个“对仗联”堆在一起显得呆板也不美啊。那么,按照章法的概念来,第三句就转,第四句就合。起承二句在声韵上多注意一下,正反相依,逆顺相应,一呼一吸,宫商和谐。
在五绝的写作中,起承二句描写以平铺直叙较为适宜。这一点有点象七律的起法的规律了,而不象七绝,七绝则适合起句便该突兀惊人,压住阵脚,呵。其实仔细揣摩其中的各种微妙区别,也是很有趣的事。对形式的理解,由表及里看进去,看透它,掌握它,才好驾驭它。五绝的重点,还是在第三句上。第三句写的好不好,决定着全诗的质量。
最后一句,多是跟着转句而走的,或做呼应式问答,或做延展式的发散。再看一下刚才那个例子的三四句---“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就很容易理解了吧?
再次理解一遍。
五绝第一句即起句。由于绝句篇幅短小,开篇不能迂回曲折,或随意铺排,而应直接入题,从靠近诗的主旨入笔。要求“平”,越平实越好。故对起句的要求平,也称平起。
五绝第二句即承句。针对起句做进一部的交代,或进一步描述;或继续延展、补充。要求“顺”。也称顺承。至此将你要描写的事物全部交代清楚。也将读者带进来。
大体起承二句固难,然不过平直叙起为佳,从容承之为是。
如“白日依山尽,黄河如海流。”王之涣《登鹤雀楼》。“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王维《竹里馆》。
五绝的第三句即转句。这里要实现转折,经过起、承两句的铺垫,作者从这里开始感触或联想。如人的活动到景物状况;由景物状况到人物行动或思想活动;由别人行动到自己的行动;有过去的事到眼前的情景;由眼前的情景想象将来的情景等等。转句要求跳。跳转以实行某种跨越。
第四句即和句,为全诗结束,要求妙。往往是诗的最精彩处,是作者画龙点睛之笔。合句一好,全诗尽活,顿然生辉。合句应如撞钟,馀音袅袅。语绝而意不绝。其言已止而其味不绝。
转要在前两两句的基础上转出新路,拓出新意、深意。通常转的弯子越大,角度越新,既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诗就越能动人。合也才可能精彩别致。
如“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王之涣《登鹤雀楼》。“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王维《竹里馆》。
关于五绝,我个人的建议是,在没有很好掌握近体诗一般的常识之前,不要动辄就下笔。不懂诗的人喜欢写五绝,以为字少,简单,容易下手。其实,它才是最难写的。我前面比喻的“一寸短,一寸险”,它就应该是最险的了。写五绝,最好有律诗的基础,尤其是七律,要很熟练的基础,还要有写七绝的灵动体验。
五绝写作的基础,不仅仅有格律形式方面的底蕴要求以及我上面说的那些理念,更重要的是文化的底蕴,比如一个人的全局观,思维能力,归纳能力,文字功底的锻造能力等等等等。关于近体诗的学习,我推荐的学习顺序是:七律起步---然后五律---再七绝---最后五绝。
二、五绝的诗例鉴赏
竹里馆
唐代:王维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我们应该知道:诗仙:李白;诗圣:杜甫;诗佛:王维;诗鬼:李贺;诗魔:白居易。
《竹里馆》就是诗佛王维的作品。
王维是盛唐杰出诗人、画家,字摩诘,太原祁州(今山西祁县)人。佛教有一部《维摩诘经》,是维摩诘向弟子们讲学的书,王维很钦佩维摩诘,故名为维,字摩诘,尔后人们号称他为“诗佛”。他青少年时期即富有文学才华,且擅画人物、丛竹、山水。唐玄宗李隆基开元九年(721)中进士第一(即状元),任大乐丞。他对音乐也很精通。所憾安史叛乱中为叛军所获,被迫接受伪职。叛乱平定后,因诗得赦,但降职为太子中允,后官至尚书右丞,故后世亦称他为“王右丞”。在诗歌创作方面,他继承和发展了谢灵运的山水诗传统,对陶渊明田园诗精华也有所吸取,成为唐代山水田园诗派代表人物。他的边塞诗也很有激情,如《使至塞上》等,皆气势豪壮,慷慨激昂。其乐府诗《送元二使安西》,当时被谱成《阳关三叠》广为传唱。他与孟浩然齐名,并称“王孟”。他四十岁后无心仕途,隐居于蓝田(地处西安南郊、秦岭北麓、关中平原东南部)辋川别墅,作《辋川集》五绝二十首,本诗为第十七首。竹里馆,是辋川别墅胜景之一,因房屋周围有茂密竹林而得名。苏轼评价其:“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竹里馆》当作于王维晚年隐居蓝田辋川时期。王维早年信奉佛教,思想超脱,加之仕途坎坷,四十岁以后就过着半官半隐的生活。正如他自己所说:“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因而常常独自坐在幽深的竹林之中,弹着古琴以抒寂寞的情怀。诗人是在意兴清幽、心灵澄净的状态下与竹林、明月本身所具有的清幽澄净的属性悠然相会,而命笔成篇的。
这首小诗总共四句。拆开来看,既无动人的景语,也无动人的情语;既找不到哪个字是诗眼,也很难说哪一句是警策。且诗的用字造语、写景(幽篁、深林、明月),写人(独坐、弹琴、长啸)都极平淡无奇。然而它的妙处也就在于以自然平淡的笔调,描绘出清新诱人的月夜幽林的意境,夜静人寂融情景为一体,蕴含着一种特殊的美的艺术魅力,使其成为千古佳品。以弹琴长啸,反衬月夜竹林的幽静,以明月的光影,反衬深林的昏暗,表面看来平平淡淡,似乎信手拈来,随意写去其实却是独具匠心,妙手回春的大手笔。
首句:“独坐幽篁里,”仄仄平平仄。虽有孤独意,却有自得情。幽篁(huáng),幽深的竹林。下文的“深林”也是这个意思。浙江嘉兴南湖区先前有新篁与竹林两个乡,也皆因竹得名。这首诗中写作者“独坐幽篁里”干什么?自然引出下句。
二句:“弹琴复长啸。”平平仄平仄。大家看看这种特定的句式。是认可的,不是失替。七言:仄仄平平平仄仄,变为:仄仄平平仄平仄。五言:平平平仄仄,变成:平平仄平仄。有人称为:惯用式句型。
回头来看诗句。连写“弹琴”与“啸”两个动作。啸,嘬口发出长而清脆的声音,类似于打口哨。长啸,古代一些超逸之士常用来抒发感情。魏晋名士称吹口哨为啸,也指吹口哨,这里指吟咏、歌唱。弹琴复长啸,又是弹琴又是唱。
三句:“深林人不知,”平平平仄平。这句转写在清幽寂静的竹林深处,尽情欣赏茂盛竹林的蓊郁景色,无人知晓,唯有“我”与自然融为一体。句末平声字,意味深长,令人遐想,也自然引出下句。
四句:“明月来相照。”平仄平平仄。这句写只有那天上的明月前来照耀。静中有动,情景交融。相照,与首句“独坐”呼应,意思是说左右无人相伴,唯有明月似解人意,偏来相照。
这首诗的大意:
独自闲坐幽静竹林,时而弹琴时而长啸。
密林之中何人知晓我在这里?只有一轮明月静静与我相伴。
《竹里馆》
表现了一种清静安详的境界。前两句写诗人独自一人坐在幽深茂密的竹林之中,一边弹着琴弦,一边又发出长长的啸声。其实,不论“弹琴”还是“长啸”,都体现出诗人高雅闲淡、超拔脱俗的气质,而这却是不容易引起别人共鸣的。所以后两句说:“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意思是说,自己僻居深林之中,也并不为此感到孤独,因为那一轮皎洁的月亮还在时时照耀自己。这里使用了拟人化的手法,把倾洒着银辉的一轮明月当成心心相印的知己朋友,显示出诗人新颖而独到的想象力。全诗的格调幽静闲远,仿佛诗人的心境与自然的景致全部融为一体了。
“幽篁”、“深林”、“明月”诗中的景物。对普照大地的月亮,用一个“明”字来形容其皎洁,并无新意巧思可言,是人人惯用的陈词。至于第一句的“篁”与第三句的“林”,其实是一回事,是重复写诗人置身其间的竹林,而在竹林前加“幽”、“深”两字,不过说明其既非庾信《小园赋》所说的“三竿两竿之竹”,也非柳宗元《青水驿丛竹》诗所说的“檐下疏篁十二茎”,而是一片既幽且深的茂密的竹林。这里,象是随意写出了眼前景物,没有费什么气力去刻画和涂饰。
诗中写人物活动,也只用六个字组成三个词,就是:“独坐、弹琴、长啸”。对人物,既没有描绘其弹奏舒啸之状,也没有表达其喜怒哀乐之情;对琴音与啸声,更没有花任何笔墨写出其音调与声情。这种写法就是第一讲所说的“整体不可划分型”。
表面看来,四句诗的用字造语都是平平无奇的。但四句诗合起来,却妙谛自成,境界自出,蕴含着一种特殊的艺术魅力。作为王维《辋川集》中的一首名作,它的妙处在于其所显示的是那样一个令人自然而然为之吸引的意境。它不以字句取胜,而从整体见美。
它的美在神不在貌,领略和欣赏它的美,也应当遗貌取神,而其神是包孕在意境之中的。
就意境而言,它不仅如施补华所说,给人以“清幽绝俗”(《岘佣说诗》)的感受,而且使人感到,这一月夜幽林之景是如此空明澄净,在其间弹琴长啸之人是如此安闲自得,尘虑皆空,外景与内情是抿合无间、融为一体的。
而在语言上则从自然中见至味、从平淡中见高韵。它的以自然、平淡为特征的风格美又与它的意境美起了相辅相成的作用。
可以想见,诗的意境的形成,全赖人物心性和所写景物的内在素质相一致,而不必借助于外在的色相。因此,诗人在我与物会、情与景合之际,就可以如司空图《诗品·自然篇》中所说,“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俱道适往,著手成春”,进入“薄言情悟,悠悠天钧”的艺术天地。
当然,这里说“俯拾即是”,并不是说诗人在取材上就一无选择,信手拈来;
这里说“著手成春”,也不是说诗人在握管时就一无安排,信笔所之。诗中描写周围景色,选择了竹林与明月,是取其与所要显示的那一清幽澄净的环境原本一致。
诗中抒写自我情怀,选择了弹琴与长啸,则取其与所要表现的那一清幽澄净的心境互为表里。这既是即景即事,而其所以写此景,写此事,自有其酝酿成熟的诗思。更从全诗的组合看,诗人在写月夜幽林的同时,又写了弹琴、长啸,则是以声响托出静境。至于诗的末句写到月来照,不仅与上句的“人不知”有对照之妙,也起了点破暗夜的作用。这些音响与寂静以及光影明暗的衬映,在安排上既是妙手天成,又是有匠心运用其间的。
作者:王步高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