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里念父亲

父亲节里念父亲

文/黄戈

清晨醒来，想起今天是父亲节，亦然想起了逝去的父亲。从柜里翻出十几大本相册，想从相册中追念父亲的身影。可惜，相册里竟然没有父亲的单照，也没有我和父亲的合影。可见我这个儿子做得是多么的不合格！

父亲送我去启蒙报名是留给我的第一次深刻印象，父亲是大队干部，那时的干部事情多，田地活也重，在家与小孩呆的时间少之又少，我现在实在想不起六岁之前父亲是个什么形象。那时农村要求的是八岁入学，入学前要经过智商与体能测试。我不到七岁，与我同去的还有院子里的另两个比我大些的伙伴，不知道是看在我父亲亲自带我面试的面子上还是我确实智商稍好点，反正同去的最后只有我一个上了学。

儿时，我对父亲很恐惧。我是家里的长子，弟妹们谁出错，谁哭闹，父亲总会不分青红皂白的骂我打我。少年时，我对父亲很怨恨，家里有什么田里地里的活没干好没干完，无论再热的天再多的活都会赶着我起早贪黑的去做，家里缺柴火烧了，哪怕我间课也得让我去山上打柴。我那时，最羡慕的是有哥哥姐姐的伙伴们，他们的自由自在简直就是我的梦想。

直到上初中后的一天，父亲因胃溃疡痛得在床上咬着被子捶着床沿把我叫到床边含着泪对我说，“鹏崽，我可能不行了，你要懂事点，帮妈妈把弟弟妹妹们带大”。我才知道，父亲的火爆脾气来自于他身体的病痛。母亲告诉我，父亲八岁过继给曾祖父做孙子，十岁就学犁耙，十四岁就能独挑家里的一应农活，让七十多岁的曾祖父在家歇息享福。而其时，家里没有水田，只有几丘在山嘎里的靠天吃饭的旱田。可怜还是个孩子的父亲，扛着犁耙，在深山里与牛为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那份孤寂与无奈！繁重的体力活让父亲年纪轻轻的患上了胃溃疡，那时缺医少药的农村把这病称做“心里痛”，视为绝症。父亲三十来岁就买好了寿料，做了随时赴死的准备。有幸的是，在外工作的姑祖母听到父亲被病痛折腾得起不来床了，才命令父亲放下一切，卖了家里养的一头母猪与两头架子猪，去邵阳医院检查，好家伙溃疡面几近百分之七十，幸得救治还不算晚，父亲胃切除三分之二多才检回了一条命。父亲手术后一年多只能靠流食维持生命，不能做体力活。七口之家，全靠勤劳的母亲独撑，我和小我一岁的大妹，初中时几乎是半耕半读，高中时，我的同学每到农忙时都会来为我家挖薯捆草。

感谢父亲，无论家里多困难，除了偶尔让我和大妹间几节或一两天课外，始终让我们坚持学业。

父亲在他们同辈人中算得上一个有远见的人，还可以说，父亲是一个难得的钟情于教育的基层干部。一九六四年，父亲是大队干部，他排除老辈人的阻力，破除迷信，把我宗黄氏祠堂改成了耕读学校。一九六九年，父亲任大队革委主任，又把耕读学校改成了民办小学。改革开放后合村并校，在上级已确定撤并黄家小学时，父亲动用一切关系，得以保留了现在妥有规模的黄家小学。

父亲坚持送我们读书，源于“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朴素理念。父亲热心于教育，则是他内心深处觉得，农村的面貌必须要有知识的人才能改变。所以父亲对知识分子的重视与重用还真不同一般人！我们黄家村初期的初中生高中生，父亲以一已之力做到了及时与合理的安排，一般的做了农技员、赤脚医生、兽医、民办教师、拖拉机手等工作，优秀的尽全力推荐为社办企业骨干、工农兵学员、亦工亦农、以工代干等工作。我统计，在改开前，我们黄家村的初高中生几乎没有没安排工作的。弄得周围村的年轻人羡慕不已。

父亲的举荐能力又来自于他非一般的人缘。父亲喜欢与知识分子打交道，文革初期，很多家庭出身不好的干部下放农村接受改造，父亲总是尽全力接待，哪怕是我们一大家子挤在一两间房里，也要挤出一两间房来下放的干部住。一九六八六九年，文革高潮期，很多中小学老师都要挂起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父亲有幸被推荐为贫下中农管理学校协会会长（史称贫协会），与众不同的是，父亲不为难任何一个老师，把上面要求停教的老师集中起来，美其名曰“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交待他们的任务不是体力劳动，而是走村串户写标语，组织文艺宣传队宣传演出，办扫盲夜校班扫除文盲，让老师们个个有发挥才干的用武之地。因此，文革中大批的受打击的老师与干部成为了父亲一生的朋友，也成了父亲举贤荐能的社会资源。父亲公私分明，我和大妹都是举荐对象，但父亲不让举荐，而让我们自己去创造机会，理由是他相信我们会自己有出息，而且人家更需要。事实也是，我们兄妹几个因为有了不一样亲近老师，亲近文化的机缘，大家都爱读书爱学习，最终受益于高考恢复，从我到我家老四都顺利进入了高等学府接受高等教育。

父亲终生是农民，崇尚躬耕，一手好农活，一个好把式。但他不守旧，观念超前，在人民公社时期，就主张多种经营，农牧副渔全面发展。他自己带头，除种水稻、大麦和油菜外，还因地制宜发展渔业，大面积种植辣椒白菜橄榄等集体经济作物。还带头在自留地种白芍、白术、尾参等中药材，解决群众的零用钱问题。倡导青年外出学工学艺，掌握吃饭本领。所以在国家最困难的时期，我们村也是远近闻名的丰衣足食村。改革开放后，我们村也是最早能与外部世界接轨的村，大批的手工业青年成了改革开放后的首批致富者和建筑精英。

父亲的工作方法灵活，他曾自豪的与我说，他没因工作结过仇，也没因生活结过怨。他工作不愠不火，不急不慢，总能把握好政策守好纪律规矩，又能维护好老百姓利益守住民生底线。他说，在文革中就敢于制止所谓的无情斗争，保护好人的尊严，计划生育中就尽最大努力地制止抄家拆房等过激行为，维护好村民的切身利益。问他怎么做得到，他说他在解放初期到县委党校接受过半年培训，学了辩证法，一切从实际出发，一切事物都要一分为二。可见他的活学活用精神比我强，他的理论联系实际的态度比我好。

今天想起父亲，想起父亲的农村工作经验，也是因为我最近糊里糊涂地子承父业。在退休几年之后，组织推荐我，代表单位去任振兴乡村驻村工作队队长。父亲做了一辈子的农村基层工作，到六十二岁才缷任，振兴乡村应该是他一辈子的追求。他们那一代人为我们的乡村建设打好了一定的基础，付出了太多，光水库就建设了八万多座。我上任后就到村里做了调研，走遍了所在村的山山水水，发现现在村里用的水坝水圳与电排电灌基本都是我们父辈那代人建设的，最近几十年，吃的基本是父辈的红利。

记得父亲大限前的那年冬天，拖着病体，柱着拐杖，带我到山上看责任山，到地里指认责任土，嘱咐我，任何时候都不要看薄土地，轻视作物，山山水水是祖上给我们的遗产，要珍惜，要保护。当我看到所在村比比抛荒的田土时，除了心痛，还兴腾起无限的责任！

以此短文纪念我的父亲，也以此文，激励我去为乡村振兴做一份贡献！

父亲，您在那边，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