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不开张 开张吃半年 您知道老北京“打鼓儿”的吗?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街头古玩店
旧时北京,没有像现在这样的信托商店,能以合理的价格收买旧货,或代客寄售物品。要用东西换钱,除去上“当铺”之外,就得找走街串巷收买旧货的人了。干这一行的,都以左手夹着一个像银元大小的皮鼓,右手拿一根比筷子长些上端包着皮头儿的细藤条或竹棍来敲打,声音不大,而清脆可听,足以达远。老北京称之为“打鼓儿的”。
打鼓儿的行当,有高下粗细之分。以收买旧衣服、木器、日用杂物等的为较普遍,一般都用扁担挑着两个筐,一边打着小鼓,一边吆喝着“旧衣服、木器我买,报纸、洋瓶子我买”等等。收购的衣服杂物,放在筐内挑走;买了家具,就另拉车来搬运。这算是中等的打鼓贩。其下者专收破烂,买不起像样的东西。
我这里着重谈的是专门收买金银首饰、珠宝玉器、古玩字画,细毛皮货、绸缎布匹等等的人,即老北京称之为“打硬鼓的”。打硬鼓的,资本较厚,有一定的眼力,以出身于古玩铺和当铺学徒的为多。
老友江阴夏仁叔兄(纬寿)曾和我谈过一件事:民国初年,有一个打硬鼓的,开了个小古玩铺,自当掌柜。一次花了五百多块现洋,从某王府买来二百多个旧鼻烟壶。别人认为其中并没有什么出奇的货色,不值这么多钱。一位老行家,挨个儿看了这批烟壶,也说买贵了,问这位掌柜的:“你究竟看中了什么,出这么大价?”
掌柜的笑了笑。回答:“这二百多壶,我要的就这一个,其余都是配搭。”说完话,就从中拿出一个壶,指了指壶盖儿。
鼻烟壶
老行家看了看这盖儿,不过是一块普通的宝石,颜色甚为黯淡,并不起眼,不觉摇了摇头。
掌柜的见老行家这神气,又笑笑说:“等我把它拿进去洗洗,再给您看。”(所谓“洗”,是打磨见光的意思)
不久,从里面出来,手里托着一块圆形蓝宝石,晶莹透澈,光彩四射,这就是那个原来颜色黯淡的壶盖。把它放在一个盛满凉水的大碗内,连水都给照蓝了,真是件宝贝。
老行家不禁为之咋舌,见者亦无不惊叹,大家都十分佩服这位掌柜的眼力。后来掌柜的以此卖了一万多块,发了财。可见在打鼓儿的当中,也颇有精于鉴定的人才。
走街串巷的小商贩
打硬鼓的,平日只手持小鼓,肋夹布包,不挑筐担。因为仅收细软,用不着抬筐。细软之物,穷人没有,其着眼对象,自然是富厚之家,即老北京呼之为“大宅门”的。
这些富户,有的家道中落,常常要卖些东西,以补费用的不足,有的一时困乏,急需用款,有的要把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处理掉,而又顾面子,不愿拿东西出门当卖。于是打鼓儿的上门买货,就最适合他们的需要了。
常到“大宅门儿”买货的打鼓儿的,得有一套应世哲学,善于根据卖主的身分性格,捉摸他们的心理,不惜以下人自居,称对方为“几爷,几奶奶”;有的见面还“打千儿”(指屈左膝,垂右手行礼)请安问好,然后问:“您又找出什么来了,赏给我看看。”这样,卖主自觉不失身份,已经高兴,再加上打鼓儿的看完货的一套恭维之辞,讨价还价,自然是容易多了。
初打交道的时候,打鼓儿的往往略出高价,以取得对方的信任,选用他们的行话说,叫作“喂”。一般卖主,有比较值钱的东西想卖,总要多找几个人来看一看,考究一下价钱,然后出手。
其实干打鼓儿这一行的,大都互相通气;哪个宅门出了什么货,谁给了什么价儿,彼此全知道。有机灵点的,看准某一家树大根深,是个财源,愿意少赚些钱,趁机打开门路,就按卖主的要价上下差不离地把东西买走,即使真赔几块也干。
比如说一件老羊皮袄,别人只给七、八块钱,他出十块,卖主自然愿意出手。经过这么几回比较,卖主觉得他厚道实在,再卖东西,专等他来,不找别人看。这样,他就稳稳当当地“垄断”了这个宅门,可以细水长流地“吃”上了。
老北京收古董的
打硬鼓儿的,谁常串哪几个胡同,走哪几条街,大致也分个地段。三十年代有个大刘(名叫刘德什么,我已记不清),专在前门外虎坊桥大街以及往西的骡马市、往南的南横街一带,走街串巷找买卖。许多家道中落的大宅门,他都经常出入。
大刘高高的个头,瘦瘦的长睑,春秋天,总穿一件灰布大褂,外罩黑马褂,步履安稳,仿佛斯文一脉,而且爽朗健谈,颇有风趣。他敲打小鼓儿,似乎自有节奏,“珠宝玉石来买,皮袄我买”的吆喝声,也悠扬高亮,嗓音很好,一听就知道是大刘。想卖东西,即到门口找他进来。
19世纪末,北京瓷器古玩。
一般熟主顾家,大刘往往不等人找,隔几天就来串串门,除去寒暄问好之外,他能见景生情地和你聊天儿,找买卖。因为大刘什么都懂,珠宝玉器、古玩字画、细毛皮货等等,谈起来头头是道,样样在行。即使不卖东西,和他聊聊天,解解闷,也挺有意思,所以大刘到哪里都能投其所好地应对不穷,不讨人厌。
不过,他毕竟是为找买卖来的,并不只顾闲谈,忘了生意。比方他看见您手上戴着十翠扳指儿,就说:“现在翠行市不错,像您手上戴的这个,也能卖二十块钱。您有那么多好戒指,干吗戴这个次的,您把它卖给我吧,也让我赚您几块。”这样三说两说,对方活了心,就把本来无意卖的也卖给他了。
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北京的古玩店主
不过,大刘也挺有心眼儿,他知道这样买东西,卖主常常反悔,尤其是熟人,更难免往回要东西。所以货物到手,他总要搁些时再卖,以防卖主有变,招出麻烦,影响今后做买卖。像这二十块钱买的扳指,他可能随时揣在身上,过几天又来串门,那位卖主假如有惋惜的表示,他会立即掏出扳指奉还:“我估摸您也许又舍不得了,还没敢出手哪!”这样,东西到他手,能打来回,卖主对他自然是信心大增,更乐于和他打交道了。
我的亲戚某老太太,有四条赵之谦的楷书大屏,堪称精品,在七七事变后,以伪币四十元卖给大刘,后来又嫌钱少,向大刘索还,大刘也很痛快地物还原主。可是老太太再找别人来看,只给二十五元,最后还是按四十元卖给大刘了。
赵之谦楷书符瑞志四条屏 故宫博物馆藏
大刘买东西,也有“打眼”的时候。我一个朋友有些旧字画要卖,叫大刘去看。其中吴昌硕、陈宝琛等近代名家的对联,卖主明说是假的,他还当真的买下,结果赔了钱。
遇到这种情况,如果是熟人的话,卖主一般都在事后以廉价再卖些东西给他,表示补报。但卖东西,亦须略晓行情,不能无休止地要高价。打鼓的给价,有时已到了头,你还再争,他就不想买,却故意给你添钱,一添再添,行话叫作“搡价”。
等你同意卖时,他会找种种借口如“今天钱不够”,或“还要到别处去看货”等等,而一去不返。经过“搡价”之物,其他打鼓贩,都能知道,即无人来问矣。
打硬鼓的,虽说资本稍厚,但买来的东西,也都是转卖给当地的古玩铺、珠宝店或外来的客人,自己不能久存。和“大宅门”交往日久,彼此了解的,可以把货物先拿走,过几天再来送钱,一般都讲信誉,很少坑骗卖主。因为他们全能权衡轻重,不肯自断财路。但因意外而无下文的,也偶然有之。像大刘即曾从我的一个亲戚家,拿走两匹绸缎,说次日交款,而一直未再露面,从此算“断了道儿”,他也就穷困而终了。
到“大宅门”买货,大都要经过“门房”,不给看门的以一定的好处,即难以出入。所以在看货给价的时候,就得先打埋伏,算好给门房抽多少头儿。这叫作“底子钱”,大约是按一定的比例来提成的。“羊毛出在羊身上”,损失自然还在卖主。
一般的打鼓贩,除去走街串巷买住户的东西外,还常到宣武门和天桥的“晓市”去搜寻物品,称为“抓货”。这里卖什么的都有,偷来的“小道”货,亦常在此销赃,价钱便宜。但打硬鼓儿的,却很少光顾此地。
宣武门内头发胡同东口附近就是晓市(也叫小市、鬼市)。
此外还有一些穷人家的老妪,背一个大口袋,带着火柴、皂角,以换取破烂衣物、布头等等,吆喝着:“换洋取灯儿,换大肥子。”火柴,京中旧称“洋火”或“洋取灯儿”;皂角,可以砸烂浸水,代替肥皂来洗衣服、洗头发,故称“大肥子”。“换洋取灯儿”为另一行当儿,与打鼓贩是没关系的。
一九八六年一月写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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