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连载 冬夜美发店
文/瑞玲
2.
等回过神来时,“好莱坞明星”坐进老板的理发椅,一缕“迪奥小姐”的香水味掠过我鼻尖,是那种单纯香味。靴跟敲在地砖上,发着"咯咯"的笑声,她的体态如同一只仿宋双耳瓷瓶亭亭玉立 ,真是一个要动起来才能察觉的美人。
“今天不修,剪短”
她把眼前的头发捋到耳后 ,用手对老板比着耳垂位置,耳坠晃动起来,银光四溅。
手机投回坤包,仿佛一声的“唵嘛呢叭咪吽!”魔鬼重回“潘多拉”魔盒。
“公鸡”美发剪在女子耳坠边“擦擦”游动开,枝蔓开始的飘落,落叶一样,很快在地砖上积了一层,有离别伤感,也有重生的快乐。美发店里总会遇见那么几个,毅然决然剪去长发的女人。少了长发缥缈,多一份红尘潇洒,算是世间少数懂得割舍的女子。
此时,里间俩个客人先后洗好 。一位是三十几岁的女子,补上“好莱坞明星”空出位置上,挨着我,等待剪发。她不认识我,我识得她,鉴于往事,没和她相认。这个城市还是小,小到绕来绕去再碰上。
另一位,四十岁左右男子,欣长身材,棱角分明的下颌,胡子剃的干干净净,他穿黑色空军式夹克,拉链半敞,露出白色圆领体恤。下身一条凸着七八个大小口袋的军绿工装裤,脚蹬一双做旧短靴。手执白毛巾对镜拭后脖的水,就像从天而降的伞兵。
他在镜子里偷偷打量着“好莱坞明星”,眼睛走来走去仿佛侦查地形。
"好莱坞明星"似乎知道他在看她,脸上升着冷淡的笑。
暂空下来的俩小工玩起手机。刷黑油的杨梅老头去冲头。“巧克力蛋卷”沉浸在老夫妻画面中,中工往她蛋卷筒上,淋一种叫“定型水”东西。
“阿姨虽然老年痴呆,还算有福气,老头对她多好啊。”她感叹着。
“注意没?她穿戴清爽,指甲整齐,手也不老。看老头自己,裤子、鞋子旧的,手指头开裂,掌中长茧,那是做生活、洗衣服、缴拖把布缴来的。金婚还会想到给老伴剪个发、外面吃顿饭、拍照,老伴都糊涂成那个样子,他还认真待她,人老了,有知冷知热的老伴陪伴,才是难得福气。”
“巧克力蛋卷”的述说羡慕又感伤。
“我常对女儿说,做女人真正要嫁的就是这种男人,有老头三分之一的好,也可以,关键他要体贴。”她声音不响,老板、小胖子、“好莱坞明星”、“缴械伞兵”,纷纷在镜子中笃起了耳朵。
“阿姨,那你老公有这么好吗?”中工的小女友有着蓬勃的好奇心,帽兜里的黑鱼越散越开,有散成海藻迹象。妇人坐正身子,用母亲和女儿聊天的眼神,准备分享她的感受。定型后需一个姿势十分钟不能动,声音也因此“字正腔圆”起来。
“我是在满街都在唱《冬天里的一把火》那年结婚的。那些年我老是去相亲,基本是一次性接头,有所求而无所获。到后来,介绍的对象甚至还没之前的合适,当明白过来 ,他们早成某个孩子的爸爸,而我是奔三的老姑娘。我明白自己长相、身材、工作都普通,就决定只要符合两条:合适工作、个子高那就可以交往。为了下一代,你看,矮的亏可吃的够够了,上学时坐来坐去第一排,粉笔灰、老师口水星没少溅,你还不好意思当着面擦。
那年的正月里,同事给我介绍了他:齿轮箱厂技术员,大学生,个子180,清秀,人瘦,有一米九好猜,费翔似的 。人老实,有技术,比我大五岁,条件可以,问题为什么大龄没结婚?徒有虚表?还是身体上有难言之隐?或者忙事业,无意分心?其实是有过一个谈了九年的女友,大学学妹,出国五年后决定不再回来。
我心想,是个受伤的男人啊,骨头是难啃的,怕是他也瞧不上我。世间哪有琼瑶小说里那种胡扯的爱情吗?就算有,能发生在我平淡无奇的人身上?没料,他电话摇到我车间,开始约我看电影。
这可吓了我一跳,我要好的女友对我说:你得上,抓住机会,不然可有人上,现在的你对于他来说,是感情中的“雪中送炭”,机不可失。于是我决定上,确定恋爱关系前,我问他:会后悔吗?会想前女友吗?心里想着,但凡他有一些犹豫,我就扭头走的准备。可他毫不犹豫摇头说不会,又怎么会呢?说我是个实在好姑娘,适合结婚。在前女友决定出国时,他就有预感,后面的五年一次没回来,回信短的像首唐诗,时间隔的如同季度总结。他就知道,感情生变了。
只是觉得可惜,也不甘心,浪费这么多年。他是那种被动的人,“分手”在意料中,最后一首诗到他手中时,第二只鞋子落地的感觉。他说的轻松,五年没在一起的情侣,再浓的感情也薄了。我放心了,哪有女人,愿在丈夫心中屈居第二。同年国庆,我们结婚了 ,婚房在他厂里分配二居室,我把积蓄全抖出来装扮新房,大红床罩大红被,大红的台灯罩子加沙发套,存心把日子过红火。做梦也得笑出声来,找到满意的老公是藏不住的。他是大学生,我高中才毕业。他个子高,我蹬高跟鞋,背影还像爸爸领了女儿在溜达。婚宴是在他厂食堂办了十桌,厂长是证婚人。我们在敬的酒中,兑了大半水,可还是高兴的喝醉了。
晚上,他酒气熏天的嬉笑凑说:结婚还真好玩,再来一次你还要不要?我顾拆着红包,笑逐颜开的点着头。母亲在卧房给我点了一对音乐红烛,奏着“天仙配”,你挑水来我浇园....夫妻分工那么细有劲吗,我一个人挑水一个人浇园,你只管好好工作吧。烛火一直燃到第二天黎明,桌上凝了一桌烛泪。真的,我那时在想啊,无论外表还是内在我认为都是高攀了。一度我以为也只能找一个凑合的人,不咸不淡的过一生。没想到,撞了大运,符合最高要求。
我甚至想有机会和他前女友见面,鞠个躬,对她来几句英语感谢词。还想敬她一杯酒,白的,醉也不怕,谢谢她九年后甩了他,而不是七年、六年五年,更不是三年、差任何一个时间点,我就碰不到他,非但不吃醋,她还是我的贵人呐。就这样,照着镜子,对里面描了眉,涂口红后依然不出色的自己说:新娘子,靠贤补拙吧 ,不让他不操一点心 ,一辈子不后悔娶你。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恩戴德,也许预示了,我今天的结局。
婚后,有过一段好日子,我承担所有家务,他本来就不会做,这下彻底不用做。工资交我保管,每个月支取零用钱,买烟和偶然打牌。家里所有东西都我采买,包括他小裤头。这生活我很满意,有安全感。我喜欢趴在窗台,看他穿我烫的笔挺衣裤,“小白杨”般去上班,吃我煮的饭,把空碗递给我,粗着嗓子说:给我再来一碗!我变着花样的做菜,兴致勃勃的做,浑身是劲的做,难怪要结婚,当你心中有爱时,得有个人值得让你去奉献,不然会憋出抑郁病、妇科病、疑难杂症来。再一年后,我们有了女儿,初为人父母的新鲜,细碎热烈。我现在常想:人生的画面,若能静在结婚时相视甜笑的那刻,或刚生完孩子天伦之乐的那刻,该多好。只是世事与人心千回百转,一变再变。”
“巧克力蛋卷”说到此,十分钟已到。她和焗黑油老头交换场地冲头去了。
中工腾出手来,捞出小女友帽兜里己松肥的“黑鱼”,用梳子一下一下的从头梳到尾,年轻姑娘如缎的青丝 ,让人满眼生亮。
小胖子的顾客也吹好头发了,是店里的熟客:细腰宽摆的半老徐娘,她拥有一家客似云来的饭庄:座驾是部大红色轿跑,“红孩儿”般低吼来去。一双只有女人,才看得见的,描了内眼线的眼睛,郁然有彩。过肩的卷发蓬松有序,她翘起戴了夸张红宝石戒子的食指,从领口一直往腋下挖,勾正歪掉的胸罩带,胸线显得挺拔丰硕。之前吹发时,她保持似睡非睡的享受姿态,并无人留意到她,此时,身上徒然有港片中带假发的大律师结案陈词的气场:“做人宁可对自己看高一线,一段关系就让你自轻自贱了,那是癌,对爱人和朋友都一样。”声音像极了金色滚了黑边的绸缎。戴红宝石的手指绕抓着满头发卷,以便它们更加服贴顺从与她,红唇开合:"有个女人叫张爱玲吧,听说她对一个男人爱的来,把自己按进尘埃,换来了什么?据说只是换到一件长满跳蚤的长袍,真是见鬼,要我说,一段感情总得让你从中得到些好处,金钱也好,精神陪伴,身体愉悦也好 ,才是结婚的道理。不然,摆着看、供着拜?耽误功夫,找一座城终老,是刚需,和一个男人共度一生不是生活必需品!”说闭 ,从黑皮金带的香奈儿包里,夹出不知是苹果几的手机,扫了贴在墙上的二维码买单。
转身披起长到脚踝的黑貂袍子,冲小胖子一摆手,黑貂瞬间移动移动,门被拉开了,她满头“666”和“999”的发卷随风乱颤,街面上的冷风刹那间窜入店堂,掀起定型水的化学味道,大家瞠目结舌,仿佛血稠了,身子定了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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