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伟力 || 长篇幽默小说《民办老师 》下集 第九回：东拼西凑忙汇演 南来北往赶过年

民办老师下集

第九回

东拼西凑忙汇演

南来北往赶过年

一放假，校园立马显得空旷冷寂。往日熙熙攘攘的人群，嘻嘻哈哈的笑语，此刻全被成群结队的鸟雀，还有叽叽喳喳的鸣叫所取代。那些小鸟也不怕人，你走到它们身边，才极不情愿踱开或者飞起。倏而又在不远处停下，歪着脑袋看你。

放假对我们文宣队大有好处。可以在校园空地的阳光下排练，想咋唱就咋唱想咋扭就咋扭。不用窝在屋子里，空气浑浊憋气得很。学生都走了，食堂给文宣队开小灶，不用排大队心急火燎。

我又像上次体育训练队一样，拿出私房钱给大家买泥鳅黄鳝猪头肉，花生豆子狗头芋。到了年底，还有油面挂面晒干粉。一个个吃的油光水滑手舞足蹈喜笑颜开。也不用起大早排练，一直睡到九十点钟太阳晒屁股。

这段时间因为领导要来审查和散学演出的事，大家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终于可以松弛一下了。接下来还有两件大事。一是参加全公社文艺汇演，那个是要评奖排名次的。二是按惯例获第一名者，大年三十要到公社广场大戏台表演，然后再到各大队巡回演出。

付主任那天明确表态，年三十包括巡回演出都是我们。实际上这就等于内定指定钦定，我们是全公社第一名。尽管如此，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正如乡人所说:小心驶得万年船。

说实在的，谁也不敢保证不会出问题。就像战场瞬息万变，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输赢只是一刹那。上台演出也是一样，万一出了上次叫高坡怀同志，还有两人对打敌人赢了等问题，那就只有吃不了兜着走。上次蒙混过关，可不敢再出错。

我们根据前两次的演出情况，不断找差距提问题逐步调整改进，日益完善细节。大家一个个信心满满干劲十足，纷纷表示一定要为学校争光，绝不辜负那些猪头肉狗头芋晒干粉。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转眼间就到了全公社汇演时间，定的是过小年那日，也就是腊月二十三。要在以前，这可是个不一般的日子。扫灰除尘祭灶火敬灶神，把一年的烦恼不顺晦气统统扫除，恭恭敬敬请灶神保佑来年丰衣足食五味调和。

古语云:灶者，造也，创食物也。啥意思呢?就是说灶神的职责就是执掌灶火，管理饮食。古往今来九州外国，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还是乡人说得最直接:人是铁饭是钢，一餐不吃饿得慌。所以灶神在中国民间地位很高，几千年来香火不绝，不亚于财神。

文革一来，灶神财神门神山神水神土神，统统都变成牛鬼蛇神。观音菩萨文殊菩萨普贤菩萨，统统都变成泥菩萨过江一一自身难保。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批归批我做归做。乡下地方还是挺兴这个的，法不罚众对不?

到了那一日半上午，所有参加汇演的单位，全部集中在公社小礼堂。十二个大队的文宣队，加上公社直属单位，如供销社农机站粮管所包括我们中学，总共将近二十个队。每个队多则二三十人，少则七八上十人。确实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如同赶庙会。

汇演召集人主持人兼评委都是一个人，公社邵部长。他代表公社革委会，大权在握一票否决制。不少人同他陪笑脸献殷勤递香烟，巴巴结结唯唯诺诺。部长是个老烟鬼，来者不拒照接不误。两边耳朵上都已夹满，就悄悄往口袋里转移。

这活已经干过多年，早已滚瓜烂熟形成流水作业。先是召开各队负责人会议，重申汇演意义方法规则。各负责人不关心这个，关心的是中餐吃啥晚餐喝啥。所以，邵部长一宣布中餐菜单子晚餐酒牌子，下面就三呼万岁掌声雷动。

接下来再来抽签，决定每个队的上场次序。大家乱纷纷骂咧咧，磨拳擦掌擼袖子蘸口水。好像这签要决定全家性命，或者上北京天安门国庆观礼阅兵似的。抽完签大家如猢狲一般散去，各自去作准备不题。

所谓文艺汇演，其实只有一天。严格说起来，只是象征性的。主要是完成上级布置的政治作业，还有就是活跃基层的文化生活。乡村生活枯燥单调，尤其是冬季闲得蛋疼。弄点事情作作，总比无事生非好。

又有人问:这么多队一天能表演完吗?二十个队，就算一个队表演半个小时，也要十个小时啊!中间还要吃饭喝水上茅房!嗨嗨，你这么认真干嘛?前面不是交代过吗，汇演只是象征性而已。每个队限定十五分钟，队与队之间间隔三分钟。至于水平嘛，嗨，还真不好说!

原本中国的乡绅文化，也是源远流长很有讲究的。乡俗乡情乡风乡愁，曾经让多少人梦萦神绕，一往情深?踩高跷扭秧歌划旱船放花灯，舞狮舞龙锣鼓喧天唢呐震耳，观音菩萨柳枝净瓶普渡众生送子送福，太上老君阴阳八卦炼丹练气长生不老，和尚念经文道士画符咒孙悟空献寿桃猪八戒背媳妇.........

如今破四旧啥都没有了，只剩下两句话。第一句革命不是请客吃饭，第二句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浓缩成关键词:革命斗争。这么多个队，不是三句半锣鼓词，就是快板书顺口溜，要不就是表演唱语录歌，最好的也不过采茶调小丑戏。

再说内容方面，不外乎是四大块。一是老人家万岁万岁万万岁。二是骂美帝骂苏修骂牛鬼蛇神。三是革命革命革他妈的命。四是斗争斗争斗争再斗争。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八仙过海轮番上阵，嬉笑怒骂争斗打闹。正如红楼梦里所说:你方唱罢我登场。

诸位看官早已知道，第一名在十多天前就已经预定设定内定圈定。这个是国情国粹国有国优，从古到今从上到下毫无例外。有点像是选举，结果其实早就出来，没有任何悬念。偏偏要做出一副无比神圣无比虔诚无比严肃无比庄重的样子，想起来就觉得好笑。

乡民们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也不觉得意外。管他谁第一，反正绝对不是我!他们关心的热点，是中午吃啥晚上喝啥。对他们来说，公社食堂不亚于乾隆爷御膳房钓鱼台国宾馆。他们津津乐道的是参加公社汇演，日后好同孙辈们吹牛，爷爷曾经多么多么牛。

中午是便餐，大概有点像是现如今的工作餐。也不开席也不上座，十人一围自由组合蹲在地上，中间一大盆菜荤素搭配油光闪亮，肉香蒜香辣椒香，香菇木耳粉丝香。这些平日里别说吃，就是见也见不到啊!

三大桶白花花的大米饭，放开肚子随便吃。一大桶葱花蛋汤金黄青翠，任你吱溜吱溜喝。中午尚且如此美味，晚餐肯定更加丰富多彩。已有内部消息传出来，八菜一汤外加马洪老酒，而且管够哦!

蹲在地下吃有个坏处，就是吃得太饱站不起来。有些乡民还要挣扎着去灌蛋汤，走起来摇摇晃晃像是孕妇。那样子确实好笑，比登台演出还好看一些。但真要去上台，又说吃多了肚子疼演不了。幸好邵部长体察民情，宣布休息一个钟头集体消食。

于是大家便三五相约，去供销社逛逛。其实主要是瞧稀罕看热闹，一是没啥好买，二是大多要票，三是主要没钱。就是再没钱，有些东西还是要买的，比如说万载红纸浏阳爆竹，还有给喜儿的红头绳。

女孩子都有一些利己钱。钱多的买雪花膏尼龙袜，钱少的就买蛤蜊油棉袜子。那时候的尼龙袜比棉袜贵得多，一双尼龙袜可以当五双棉袜。当然也漂亮得多，只是有一个缺点，脚臭!

少妇舍不得买这些没用的物件，主要是买年初二回娘家的东西。尤其是细伢仔要穿的新衣物，千省万省这个省不得!这可是面子，重要着哩!历届领导都很重视面子工程，其实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这也是中华民族优良传统，国粹哦!

不喜欢逛商店的人，就去山坡下看吊狗。镇上的狗比乡下的狗狡猾得多，无论你咋哄就是不上套。人们杀狗心切，七手八脚强行给狗戴上项链。狗狗不服管理，拼命嚎叫挣扎。正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还有一个有趣的现象，有点像是云南大理的三月三。前来汇演的青年男女，如有对上眼的，便双双对对约好来到小河边。也不对山歌，也不唱酸曲，只是学那电影里人儿手拉手，学那树上的鸟儿嘴对嘴。

等到衣物选定了，狗儿断了气，男女定下情，已经是两个钟开外了。大家兴犹未尽，三三两两踱回礼堂。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邵部长见多不怪，一切顺应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

吃饱了逛够了，演出似乎更出彩。下面轮到我们，十五分钟能演啥?一阵音乐两段唱腔，几个跟斗一番武打..........剧情紧凑交代明白表演精彩，大概有点像是现如今的片段优选，又像是贺岁片的广告片头。下面掌声雷动，一片叫好。

具体过程就不再介绍。归纳一下，主要有以下几个显著特点:一是队伍庞大整齐，光乐队就有上十号人，比人家全队人马还多。二是节目原创自编自导自演，很多队都是零零碎碎七拼八凑。三是题材独一无二，武打真材实料十分出彩。

还有两个抢眼地方也值一提。上次领导审查节目，请知青队文晓萍王晓冬来帮忙化妆。我想老是麻烦人家不好，干脆请她们教大家。这次我们就是自己化的妆，淡妆浓抹总相宜。其他队也有化妆的，涂得红红紫紫像猴子屁股大媒婆。

还有就是请住校女老师加班加点，赶制了两套戏服，主要是装扮艾英明和高坡怀。前者大红衫绿裤子加金点子，灯光一照光彩夺目。后者黑衣黑裤扎白腰带，一看就不是个好鸟。

后面又过了几个队，发现时间有点紧。邵部长临时决定每队登台表演十分钟，间隔也改为两分钟。大家心里都惦记着那八菜一汤马洪老酒，纷纷说好巴不得汇演早点结束。

邵部长心里也有点急，因为后面还有几个重要的议程。但急也急不了，一个队都不能少，做事不能虎头蛇尾。只有精兵简政，无须评点直接宣布结果。我们学校自然是第一名，付主任高人慧眼，确有先见之明哦。

接下来是颁奖合影。付主任去县里开会了，郑主任腆着肚子走上台来，与前三名一一握手然后颁奖。之后即兴讲话，开头照例是东风吹战鼓擂谁怕谁，中间讲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文艺为工农兵服务，最后说团结紧张严肃活泼过革命化春节。

郑主任可能有点饿了，这次讲话短平快。没有以往的滔滔不绝长篇大论，深受乡民欢迎。接下来是合影，这个非常重要。日后要总结汇报出专栏写稿子登报纸上广播，丝毫马虎不得。从某种意义上说，比前面的过程还重要。

现在总该上菜上酒了吧?且慢，有经验的乡民知道，老人家还有一句话叫作: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每个时代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特色，我觉得很有必要说说。

公社共有一个大广场一个小礼堂，都有戏台或叫主席台。大戏台主要用于开誓师或批判大会，偶尔也搞大型演出如大年三十夜晚，那气派绝对宏伟磅礴壮观。小礼堂主要是开三级干部会民兵妇女代表会，各类表彰会包括文艺汇演，显得高档体面。

凡开会都要聚餐吃饭喝酒，所以小礼堂又兼作餐厅，一物多用。开会时摆长椅子坐人，聚餐时摆桌子放菜。公社食堂也没有专职服务员，参会人员先得自己动手，方能丰衣足食。于是大家动作麻利分工合作，撤椅子架桌子端盘子抢筷子开瓶子，悄悄松开裤带子准备开吃。

既没有祝酒辞令，也没有客气衍文。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吵吵闹闹吆三喝四，那场面确实有点乱。写喝酒聚餐的已经够多了，恕不细述。用半工半农的话说就是:汇演的酒菜比三级干部级别还高，全靠沾国母旗手的光哩!

汇演结束第二天，公社正式发文:大年三十除夕夜，学校文宣队到广场大戏台为贫下中农慰问演出。通知最后强调，这是一项严肃的政治任务，是党和人民的高度信任，务必交一份满意的答卷云云。同时，二百元专款也到帐了。

虽然我们早就知道要去大戏台演出，可事到临头还是有些紧张。到这么重要显赫的地方演出，那真是非同小可。不说别的，光那大戏台就有三米高，那广场可容纳上万人。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宛如当年徽班进京。

我们这个公社，往小里说与周边五个公社接壤为邻。往大里说三县交界通衢，南来北往人流如鲫。尤其是这大年三十万家团圆，得注意形象和影响不是。

我和何德何能半工半农紧急磋商了半天，决定采取紧急预案，打电话四处求援。最近的是我娘家知青队，哗啦啦一下子来了五六个人，晓冬晓萍再度出山专司化妆，志明文明领衔乐队首席。补強了这两块，我心里踏实了不少。

第二天，小提琴高手从县里专程赶来。大哥那时正读省文艺学校，专攻小提琴水平没得说，关键是代表省里来的。估计镇上那帮家伙，连小提琴都没见过。一首《红太阳的光辉把炉台照亮》，还不把他们全都镇住?

有人又问了:到哪里演不都一样吗？这你就不懂了，听我慢慢说来。京都周边叫京畿，集中了全国各地各行各业优秀人才，市民见多识广手眼通天优越感強。就连看门大爷三轮司机，个个眼界高口味刁脾气大嘴巴损，动不动就说:你们下面的人知道个毬！

省委省政府所在地那叫省会。虽然也常被京畿市民贬称作下面的人，但对地区和县里的官员又耍大牌脾气:你们乡下地方来的，知道什哩东西哟？口气之大态度之蛮牛皮之硬，让人实在难以接受。

县委县政府所在地叫县城。尽管在市里省里京畿人眼里，连狗屁驴粪蛋都不是。但对下面的公社镇里父老乡亲，又指手划脚牛逼哄哄:你们这些乡下老俵，搞得啥子鬼名堂哦？

再往下，公社所在地叫乡镇简称镇上。镇上的人更是混世魔王，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吃几碗饭，走路都是横的两条腿大撇撇。觉得自己比京畿省城还要显赫尊贵，动不动就甩几句:你们这些作田佬懂个狗屁！

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其中道理:每个人都要找点感觉，要不怎么能活得下去呢？阿Q没有一件事比得上别人，只好搬出老祖宗压阵:我祖上比你们強多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是中国人的哲学，也是中国人的智慧。

接着说演出的事。二百大元是专款专用，学校改善伙食提前过年。有了钱什么都好办，鸡鸭鱼肉扁王八，羊头狗肉牛下水。厨师大佬拿出看家功夫，煎炒燉烧大盘小碟满屋飘香。大家扯开桌子尖起筷子放开肚子，吃香的喝辣的欢声笑语歌舞升平。

吃饱喝足睡够继续开练。一个一个节目过，一个一个动作抠。有个成语叫锦上添花，乡民说得更形象，叫作油多不坏菜。其实都是一个意思，就是百炼成钢呗。

明天就是除夕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年的味道。周边乡村断断续续零零落落的响起了爆竹声，有些猛烈张扬有些沉闷低调。有时东边未落西边又起，有时你也寂寞我也落寞。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简介】刘伟力，江西新余人氏。少年轻狂取名过大，后改微力戏称微哥。

一不小心成了书画家。篆隶古朴厚重，草书奔放大气。绘画作品笔墨清新，尤擅山水竹荷。

最神仰是玄学家。遍访名山大川，苦研古方秘籍。尤擅相字测字，临场每有奇效。

勉强也算是作家。出版《现代公共关系》、《到深圳求职》等书籍多种。姓名联格调高雅，堪称一绝。目前正撰写教师四部曲:民办教师，公办教师，特区教师，美国教师。

最动人处为人豪爽，谬语憨笑，交游天下。人无贵贱，只为投缘。万物有灵，皆有因果。

2013年《中华国粹》封面人物。《中国收藏》誉其为一一实力派，国学底，文人气，多面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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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杨来治（河南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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