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蔫
老 蔫
刘述涛
老蔫姓刘,是我小学的同学。本来遂川人指人老实巴交,不爱说话,不会用“老蔫”这两个字,通常会用“死人”来称呼对方。老蔫之所以叫老蔫,是在读书的时候,老师教到了“蔫”字,让老蔫站起来组词,老蔫站起来却组不出词来。老师指着他,说你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就叫做“蔫头耷脑”,你坐在教室里,魂不守舍,萎靡不振的样子,就叫做“蔫头蔫脑”。
从此,老蔫就成了他的外号,他叫刘什么,我也记不起来。但我从不喊他老蔫,碰上了,就笑着打声招呼,他问我散步去呀?我回答是的。或者我问他,吃了没有?他答一声,哪有这么早。
最近这样的招呼打得比较多,那是因为有了一条新路就从老蔫的家门口过,还有人说,老蔫他们这一带的房子都要拆迁。这里将建起一所新的学校。再次走老蔫门口过的时候,就会打量起这些才盖了没几年的三四层小阳房来,心里想,城市这张大嘴,一张开,就把过去给吞没了。
慢慢地,老蔫家旁边的房子开始在清空,然后就传来挖掘机的轰鸣声。在轰鸣声中,我看到老蔫家一点也没有打算搬走的意思。
有一天傍晚散步的时候,正好遇上老蔫骑着单车,拿着一把刚从地里摘回来的白菜,我就问他,你不用搬?他笑着一咧嘴说,哪不用搬?我又问,哪是什么原因?他不好意思的左看右看,就是不回答我。
又过了几天,我从他家门口过,见他两夫妻正蹲在大门口收拾刚从地里挖回来的番薯,我就停下脚来夸他的房子盖得好,这么漂亮。他老婆说,你知道吃了多少苦。我知道老蔫做的是泥水匠,如今的工价高。就说,如今做手艺来钱。他老婆说,来什么钱?累力就不赚钱,赚钱就不累力,再来钱,也是老天爷算计好的,做一天,才有一天的恰,何况两个人,他大工,我小工。
想一想也是,作为一个普通人,真正有什么赚快活钱的门路,还不是低着头,累心累肺的往前走。
我转了一个话题,怎么还不搬呀?老蔫看了我几眼,又不说。还是他老婆见我是老蔫的同学,又没有坏意。才说,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就留下一点吃用的家伙。不搬是因为老蔫想不明白,左右隔壁哪家哪户要拆迁,要搬走的人家,都有那么多当官的上门三番五次的做工作,就像是劝新人上轿一样。而对他老蔫家,却像是没有拆迁这么一回事一样,给个通知就再没有人上门了。
听到这,也不知是见多不怪的原因,我还说,计较这个干什么?只要条件可以,就搬呗。老蔫这下说话了,他盯着我,一字一句的,说我这一辈子吃了多少苦,才盖起的这栋房子。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国家要,政府要,都可以!只是,国家也好,政府也好,也得把我当人来看呀,哪能像别人一样,总认为我是“老蔫”,就觉得随便都行。把张通知单往我家门口一贴,第二天村主任见了我,就一句话:老蔫,我知道你没什么话说啦,搬吧,早搬早见钱!
哪能这样,我是老蔫,但我也是人!
听着老蔫的话,我忽然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话。
过了些日子,忽然有人说,老蔫成了钉子户,去强拆的时候,警察抓紧老蔫的手,老蔫一直朝着空中大喊:天老爷,你凭良心说句话!你凭良心说句话……听到这些,我的心里又酸又涩,好苦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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