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摆摊的日子
那一年,我摆摊的日子
刘述涛
1987年的夏天,初中毕业。不用看成绩报告单,我都知道自己要想上师范肯定是没戏。读高中,县里的二中和遂川中学也不可能能上。
某一天,我爹同在遂川中学教高中数学的一位邻居说,是不是能帮着走走后门,花高价让我去读遂川中学读高中。那邻居看了我一眼,说花这冤枉钱干什么?就他学习差成这样,读这三年,又考不上中专,也考不上大学,还不如早点去找件事做。直到今天,我仍清楚的想起那位邻居看我的眼神,眼睛里充满了轻蔑和不屑。认为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就我这样吊儿郎当,时不时喊捶喊打的愣儿青,还能有什么未来和希望?的确,在我初中毕业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我都血气方刚,三句与人不合,就直接动手解决。
我彻底放下了求学的想法,拉上板车,同一位小学同学合伙,贩上了西瓜,在农贸市场口上摆上了西瓜摊。
白天,为了自己的一张小圆桌能够挤进摆摊的人群,不被工商所的人给掀掉,我必须通过武力来解决。
我清楚的记得,有天一大早,为了争一个摊位,我同人大打出手,他拿着的西瓜刀轻轻的吻过我的眉骨,血,像破了水管,呈喷射状奔涌而出。他惊叹了,拿刀的手在颤抖,而我却是非常从容的看着他,把他的桌子一掀,将自己的桌子摆上。现在,我的眉骨上,还有一个小小的疤痕,每每看镜子,我就会想起那个玩世不恭的岁月,想起在县里的农贸市场口上,我曾经的摊位。
批发来的西瓜,八分钱一斤,我挑一个又大又甜的切好摆开,卖一五毛或是两毛一斤。同我合伙的小学同学,她小学一毕业就走入社会,比我有经验,也比我更加大胆敢干。她同批发西瓜的老板娘聊天,脚下却是动作不断,一下子就把一个十几斤重的瓜踢到我的面前,我只要迅速的抱起往板车里一放,这个西瓜就成为我们的了。
一把秤,两个铊,你要不信,问你家婆。在我们卖瓜,做小本生意的人中,一把秤,再个铊,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随时手里都是一个正铊,一个野铊,工商局管市场的人一来,眼快手快就把正铊给用了。
要说起来,那个年月,也真是乱,人人都想发财,都想要疯掉了一样。记得一位县委副书记去农贸市场买鸡。卖鸡的也不知道他是当大官的。照样少他秤,还给他注水鸡。副书记把鸡买回家,他老婆大发脾气,骂副书记是不是瞎了眼,买这样的注水鸡回来。副书记气得不行,拿着鸡狠狠摔在工商局长的办公桌上,指着工商局上的鼻子骂,这局长还想干不想干?不想干就滚蛋。工商局长又跑去骂工商所长,工商所长带着一群人,把卖鸡的摊子掀了,还要卖鸡的脖子上挂着注水鸡游街示众。卖鸡的一边游,一边笑着同别的摊主说,今天衰咯衰绝,怎么会遇上副书记这个剁脑盖的。
现在,可以当成笑话来讲。那个年月,却是我也好不到哪去,跟什么人学什么样。洗过西瓜的水,又洒在剖开的西瓜上,卖给他人吃。还有,来买瓜的切个三角形,抽出的是白囊,我趁没人注意,就换点红囊塞进去,照卖不误。
有一回,一位买了白瓜囊的要我换,我硬是不给换,一副二愣混子的模样,那位买了白瓜囊的大小伙子在我摊位前嚎啕大哭,说买了这样的瓜回去,老婆会打他。想一想,也是,那年月,吃个瓜,看起来一块多钱,但猪肉才一块五毛钱一斤。能买个瓜回家分享,说明这户人家还有点生活质量。后来,我给那伙子换了一个瓜,觉得再不换,我的良心就真的坏得不成样了。
从摆西瓜摊,到贩上西瓜也搞批发。一张竹床仔,睡在马路牙子上,晚上蚊子叮一身的大包。因为年轻,也不觉得苦。真正的苦,是来自于心里的苦,我很清楚,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哪怕一天下来,有二三十块钱的纯收入,我也不快乐。
西瓜卖完,我又在农贸市场摆过菜摊,菜是我三哥从唐江镇贩回来的包菜,从樟树贩回来的扎菜,我只管卖零的,他管买回来。他一次贩一千多斤,搭别人运货的车回来,我就在他回来之前,把包菜一斤一斤的卖出去。
四面透风的菜摊,透着一股浓浓的寒意,我不像别的摊主,没生意时,要么打牌,要么扎堆啪口水。而我总是一个人坐在菜摊前,问自己,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包菜不卖后,我又在泉江大桥的桥头上卖过饭碗,饭碗也是三哥在唐江看见一家瓷厂在处理,他一口气包圆了,让我去卖。那些饭碗,有些七扭八歪,有些还瓢得厉害,后来,都被我卖出去了。有很多山里的人家贪便宜,觉得办红白好事用这样的饭碗,不用向人借,还挺好。真正打碎了,也不心疼。
现在的日子,我经常会想,要是我一直摆摊下去,会怎么样?
看看那些曾经在一起摆摊的人,有好多人都一步一步抖起来了,起了大骚,发了大财。也有一些,混来混去,混得越来越抽抽,混得越来越不成样子。
我会是哪类?
是成功,是失败,还是……
月有阴晴,人有圆缺。不管是什么,我亦无悔。我仍十分庆幸,不管什么样的时光,我都没有放弃过读书和自省。这才让今天的我,仍心怀良知与梦想,仍笑着接受青春年少的无知,与年过半百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