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麻之忆
线麻,是乡下老家最为亲切的植物,如同记忆里那满满沙坨子堆积的小村庄,摇曵于想念之底,尽管总想留住那最后一抹淡淡相思,由于经年久远,一切逐渐变得模糊,朦朦胧胧,以至遥远到陌生。
几天前,电视里介绍世界长寿之乡巴马人的故事,对巴马人食用火麻长寿的秘诀惊奇不已。荧屏中巴马山上那摇曳的火麻,犹如一株株火苗,让我心里沸沸扬扬,惴惴不安。巴马火麻,不就是北方老家漫山遍野的线麻?
怎能忘记,线麻曾给予坨里乡亲父老多少温暖与厚爱!感念之余,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懊恼如鲠在喉。如此长寿草,就生长在自己的故乡,生长在自己孩童时期的土地上,人们吃它、用它、穿它、踩它,将它美味的果油做成丰盛的佳肴,制成线,搓成绳,编织多少大漠人美好生活图景,却对它的了解一无所知,从来就不知珍惜过,没有半点敬畏之心,没有一丝一毫的感念之情和敬佩之意。
火麻,科尔沁草原上的线麻,北方大地上的奉献之麻!无论走出乡土,还是依旧在故乡土地上生活、奋斗的人们,谁能忘记,这株穷其一生为人类默默奉献,自己却默默生存在极度千旱、贫瘠沙漠上的植物?
在童年记忆里,家乡山山水水间。沙漠、坨子、田头、地脑,哪里不曾有过线麻的身影呢?高高爽宛,郁郁葱葱,摇摇曳曳,顶风冒沙,矢志不移;用自己的绿色装点着大漠,扮靓着家乡,使漫漶的沙漠得以平静,有了青山绿水,成为了人们居住生活的美好乐园。乡下长大的孩子,没有哪一个不曾熟悉线麻,享用过线麻带来的好处。人们食用线麻果压磨成的油,脚穿用麻线纳过的千层底老布鞋,用线麻搓成的绳子牵过马、拉过车、拽过梨。线麻,可谓与乡村里长大的孩子息息相关,生命中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它是牵引游子与故乡的情感线、生命线、幸福线,无时无刻不拨动游子思乡的心弦。当我们走过千里万里回头眺望时,那山间、坡地、荆棘丛中歪歪斜斜的脚印,正是因为有了线麻纳成的干层底,才踩过那么多高山谷地,坎坎坷坷,跨过人牛的一道道丛林土过攻辛土过青年,一步一步走向成功、实现人生理想。正是这种早年生长在故乡土地上极其普通的植物,几十年后让我得以跨越情感的深涧,重又抵达散乡那梦幻般的彼岸,又像孩童一样欢蹦乱跳于童年土地上,沐浴在乡情、亲情、友情之中不能自已。
北方沙土地上的线麻哦,你用全身皮囊与筋骨将沙漠里人与外面世界紧紧拴在一起。在我很小的时候,每到秋天,村上的人们起早贪晚,三三两两,走进坨子里割野线麻。然后,一车一车拉回村里,将线麻仁收拾好后用筛子、簸箕整理千净,碾碎,再将粉碎好的线麻仁用锅煮沸,手工一点一点剥离出漂浮上面的油,用坛坛罐罐储存起来,一家人一年的食用就此解决了。墙上、老板柜上气息奄奄的油灯因你又亮了。心灵手巧的母亲,将剥离过线麻油剩下的部分,又巧妙的制成麻豆腐,那绿汪汪、颤巍巍、油亮亮的麻豆腐端到桌上时,一家人开始品味最好吃的美味佳肴,沉浸秋天里的乡亲们又一次陶醉了。人们将一车一车的麻杆放进河泡里去沤,这叫“沤麻”,那线麻在河水中经过十夫半月的浸泡后;白刷刷的麻从麻杆上自动脱落,线麻算是沤好了,打捞出水后,经过一段时间晾晒便可以使用了。家家油灯下,老人、姑娘:媳妇们挽起裤管,亮起大腿搓起麻线来,一双双崭新的鞋子得以缝制完成。男人们穿上刚刚做成的千层底,乐得东倒西歪;在自家院子中甩开膀子,用这些刚刚收获的线麻打起绳子,做起牛马套,以及日常使用的绳具来了。线麻,便成了拴住一家人幸福的金锁、银锁了,给沙漠里儿女留下无尽的相思。
如今,曾与坨子里、庄稼院中的谷子.苞米、高粱、大豆一样普通的线麻,一经科学家研究,成为了人间的不老草,灵丹妙药了。去年夏天,我去乡下九叔家探望,已经消失多年的线麻重又恢复种植了,过去木纳的九叔还给我讲起线麻的价值,而且讲得头头是道。
我望着家家户户园田里又有了线麻的影子,心里十分高兴。沙漠里的线麻啊,这株长生不老草一定会得到广泛的应用。此时,当我重新站在瘦条条的线麻面前,则另当刮目相看了……
作者:包国卿
摘自:《通辽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