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里达:电影与其他
德里达:电影与其他
访谈《他人是一个秘密,因为他是别样的》之四
杜小真
来源:2000年9月:世界报教育版记者采访德里达记录
问:在您的研究中,特别经常出现的还有“友谊”的概念。您忠实于他者,他者在您那里是通过诸如感谢、债务、摸索、赠与等不同的概念表现出来的….. 而您认为“触摸”(toucher)是典型的感觉。
答:是的。我喜欢以同时无条件的和并不得意的方式(就象保罗.德.曼的情况,比如我并不盲目地竭尽全力使自己成为公正的,并要让别人也对他公正)在友谊中培育忠实。这一切并不是始原的。但是,我会很快补充三点说明(这些说明会比较容易读,并在别处比如在《友谊的政治》和《向勒维纳斯永别》和将要发表的关于利奥塔尔的文章中都有进一步的论证):1)一方面,是在他者不再能够回应,也不再面对我们,更不能交流、表示某种感激或回报的地方,对于死亡或一位永远缺席的朋友的无条件的忠实。2)另一方面,对他者的绝对忠实通过原始和宿命的背信实行,它的可怕的可能性不再仅仅是突然发生在允诺之中的事故:一旦有一,就会有二,也会有三,第三者——勒维纳斯所说的公正的可能性—— 于是把背信引入面对面和最公正的一对一的关系之中。3)最后,任何友谊都通过在西方占统治地位的友谊模式和形态(两人之间的兄弟般的友谊——家庭和谱系的形态,即便是精神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的友谊点,对姐妹的排斥,在场,接近,整个公正和政治的观念等等,这都只不过是《友谊的政治》一书的一些主题)进行。事实上,这一切都贯穿着另外的“不可能”和“可能”的思想,这是我有关友谊、赠与、宽恕、无条件接待等问题论述的中心。
至于触摸,我能够指出:特别是通过亚里士多德和康德等人,纵观从柏拉图到胡塞尔或梅洛.庞蒂的思路,触摸甚至先于视觉构建了重要的感觉,这种具有绝对优先性的感觉(我称之为触觉中心主义,它经常不为人知或被曲解)组织起对所有哲学、甚至自称非直观的哲学和圣经话语共同的一种直观主义。这是我试图在论南锡的这本书书中所要指明的,这本书论及手,人之手和上帝之手。这部著作还论及基督身体,论及在人们象南锡所做的一样介入无休止的“基督教解构”时基督身体会变成什麽样。废除感觉的等级化改变了所谓的现实和抵抗任何占有的东西。
问:这种围绕自我的改变发展直至与Safaa Fathi 的角色几乎相反的地步。围绕着他的电影,您变成了一种物质,一个从别处而来的陌生身体。我的印象是:这打破了您的稳定,您愿意一切从零开始,就如同什麽都没有写过。您几乎是从主体的状态过渡到对象的状态。这是否可以解释当您进入一个他者的逻辑(这个采访您的他者)时,您所持的矜持和困难的态度?
答:是的,这里存在游戏的一切危险和奖赏。这就象某人与他者打交道,他本人也是他所是的角色的解释者,而又不和这个角色重合。一个角色部分地被他者所规定,他必须与他者周旋。这就是恒常的和解。在这部影片和有关它的书中,我是并且被命名为演员或替身(artefacteur)。这是署名和替代的游戏,无限和无根的算计:为的是同时隐藏、显示、拯救自己。这里的拯救包括这个词的所有意义。归根结底,尽管象此时此地的情况一样,我怀有深深的担忧或不信任,但我面对摄象机还是让步了。其实应该让别人在所有控制之外来看自己。这就是我刚才所说的背叛,对真理的背叛,作为真理的背叛。我于是放过了这部影片。在另外的时刻,或者说以前更早的时候,我可能会多一些反抗,也可能干脆说“不”。可能我会做得更好一些。谁知道呢?这一切都很有可能……
问:这使我们能够向您问有关电影的问题。在以镜像饰边的电影中,谈不上构建一个身体,倒不如说是缠绕银幕。在您那里,我们遇到一个特别重要的概念:幽灵的事实——我们想起您的一部著作的题目是《马克思的幽灵》。德里达的幽灵似乎在电影中游荡……
答:幽灵性,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经常地以创造性的方式在著作、在摄影或电影的再创造潜能中出现。这更多的是Safaa Fathy 的一个主题,他也认识到我予以幽灵问题的关注,他选择了优先关注秘密、陌生、异处、犹太-阿拉伯-西班牙文本的差异、marranisme(中世纪在西班牙因受迫害而改信天主教的犹太人)、宽恕、接待等问题。提出幽灵性,还因为影片中处处提到死亡:我母亲的死亡,我们家族的墓地,猫的雕像墓,以及Orgaz伯爵的下葬等等。
问:死亡在您的所有著作中出现。是以什麽方式?只不过因为您所写的一切都表现着生的价值,您写的一切致力于继续存在。说到底,我要问死亡是否就是您研究进程的推动力呢?
答:说人们当然只能这样做,人们应该问:为尽可能长远地推动这种张力,这种张力是否要求、提醒我们我们用以要求得救的这种身体对身体的诱惑。对生命的确定不能没有对死亡的思考,不能没有对这个没有到来——但要到来——甚至最令人困扰和噩梦缠绕的终结的最警觉、最有责任的关注。一旦印迹出现,不论是什麽样的印迹,它都意味着被重复,意味着幸存于它的印迹通过的时刻和主体之后,它由之也证明着死亡、消失,至少证明着必死性。印迹总是表现可能的死亡的面貌,它签署死亡。从此,死亡的可能性,死亡的紧迫性不仅仅是个人的噩梦缠绕,而是一种承认应该思考的东西的必要性的方式,也就是说:没有印迹就没有存在,而没有原始的所谓印迹、即死亡的可能的消失,就没有印迹。是的,我要重复说:我要遇到的、我没有能够遇到的东西没能够到来,能够不来到我身上。这是不可能性的可能性。在《疑难》中,我试图与海德格尔和某些别的作者一起讨论这个公式……
问:这同时是不可能也是可能的,而与此同时,既然是可能的,那当这个公式实现时,这就是不可能的。这还是意味着某种东西,当然也包括在印迹消失的时候。活着的人与印迹之间存在一种关联吗?印迹由于死亡会改变性质吗?
答:印迹总是一个有限存在的有限印迹。印迹因此能够自己消失。不能消抹的印迹不是印迹。印迹自身中就标记着它特有的脆弱性,它的灰烬的易受伤害性和它的必死性。我试图从这个简单公理的深处找出所有可能的结论。在一种人类学甚至存在论或存在分析之外或内部进行这种探询。我有关印迹和死亡的论述对于任何《生者》、对于“动物”和“人”都是有价值的。按照海德格尔的说法,从死这个术语的原意上讲,动物是不死的,即使它会“倒下”或“完结”。我要对这各种界限的体系重新提出问题。我还不能肯定:人或“此在”对死亡是否通过语言拥有海德格尔所说的这种特别关系。反之亦然,人们用普遍单数称作动物(就象只有单独一个和一类动物)的,可能对于死亡存在一种特别复杂的关系,它上面铭刻着忧虑、死亡象征,有时甚至是各种丧葬的象征等等。
问:当印迹的作者死亡……
答:印迹不是一种实体,现在的在者,而是永恒移变的过程。印迹只能被再-解释并且最终总是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