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茂兰,总能让你收获意外惊喜
从小,我就对生物有着深厚的兴趣。据说才两三岁时,只要给一只蚕虫,就可以静静地玩一天。后来上了学,每天最开心的是放学后跑去看各种花朵和昆虫。高中时,由于过多地把心思花在生物课上,反被生物老师叫去训话,要我平衡发展。自以为是的我还是不以为然。高考前的一场伤寒,让我在第一天考试时将输进身体的药液变成了汗水,也搞不清是热汗还是冷汗。本以为与大学无缘了,丢弃了除生物书和几本杂志外的所有书籍,背上背包,回到乡下,准备学习当“赤脚医生”,因为对那些可以做药的花草同样充满了兴趣。非常幸运,就在完全不抱希望,一心只在认草药时,却等来了大学入学通知书,且如愿以偿地进入了东北林业大学野生动物系。四年大学,我没有放走接触各种野生动物知识的机会,不是在实习林场,就是在图书馆里。但是时间还是太短暂了,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到了分手的季节。
打起行礼,几天几夜的火车,把我送到了完全陌生的茂兰保护区,接触到的也同样是陌生的喀斯特森林。
不要听到喀斯特这个名字新鲜,其实就是一堆石头。是碳酸盐岩在水热条件下溶蚀的过程和产物,也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千疮百孔。在裸露的岩石上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树,在大学时学的那点知识在茂兰根本不够用。
那时的茂兰不像今天那么交通方便,所有的下乡都要靠两条腿去走,而且时常是一天要走四、五十公里。由于保护区是初成立的单位,我的主要任务也就只是巡山护林,根本没有机会去做课题搞科研。不过还好,巡山我就可以顺便收集标本,走村串寨我就可以去调查访问。一座的山爬下来,收集到了大量的资料,收获了各种见识,当然也经历了一次次的危险。
有过与黑熊近距离遭遇,有过被眼镜王蛇喷毒的经历,有亲眼看着自己准备去考察的洞穴垮塌,小山一分为二的恐惧。但这些都被一次次的发现与收获所冲淡,少有伤痛,满怀喜悦。因为在大自然中,新发现总是那么偶然。
记得有一次下大雨,本来是想找一个地方躲雨,慌乱中跑进了路边的一个洞穴,就在洞穴的石缝间,发现了一种漂亮的动物,同伴告诉我,那个东西奇毒无比,它咬人后是不会松口的,除非天上打雷。那东西看上去像是壁虎,我当然知道壁虎没有毒。终于抓到了它,最后签定出来它是新种荔波睑虎。抓住睑虎的喜悦还没有消退,却又意外地发现了两条头部棕红色的大蛇,又是一番努力,其中一条蛇被捕获,原来是尚未有记录的百花锦蛇。你看,无心插柳柳成荫。
在茂兰保护区的核心区,有一个地方叫住“水倒”,是往两面导水的意思。据说是在一个高们的平台上有一片沼泽地,一边水流向贵州,一边水流向广西。我们决定去仔细研究一番,搞清楚存在的原因。因为喀斯特地貌最典型的特征就是漏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怎么可能在这种典型的喀斯特地貌上有高位沼泽?我们一行人各自背上观测设备,一路在森林中前行,各种不知名的植物、昆虫、真菌,激动着我们的神经。还有一样东西,时不时地滑过我们的眼前,那就是蛇,不得不让我们加倍小心。走着走着,看到了小叶兜兰,再往前走,发现了不少的泽泻虾脊兰、长距虾脊兰、贵州鹤顶兰、花叶开唇兰,一脚踩倒的一片草,原来却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单座苣苔。正在兴奋间,一群白鹇出现在我们的眼前,我们的突然出现,使这些漂亮的精灵一哄而散。于是这座不知名的山,我们就给它取名了“白鹇山”。继续往上走,果然发现了沼泽地,就在那些小水塘里,成千上万的华西大蟾蜍正忙着抱对,繁殖它们的下一代。它们根本没有精力回避人们的好奇,只是拼命争抢着接近配偶的机会。有一个比较大的水塘,面积约有两三亩,也算得上是“湖”了,我们将它称作“白鹇湖”,别看水不是很深,用竹杆向下插,可以插下去好几米,原来是凋落物长期沉积,形成了厚厚的泥炭,正是这泥炭解开了茂兰森林历史的秘密,因为各个时期植物的花粉和孢子也与凋落物一起沉积,通过分析孢粉的组成就能搞清楚不同时期的植被情况。
我们在白鹇湖边,发现了一堆堆的卵,原来是细痣疣螈在那里产的卵,奇怪的是这种两栖动物并不把卵产在水里,而是将卵产在了邻近水面的岸上。当地人说可以根据这种动物产卵位置的高低和时间来预测天气情况,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雨量大概有多少。我们本不相信会有这么神奇,后来我们观测发现,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儿。细痣疣螈像是算好了的,当它们的卵孵化成小蝌蚪的时候,一定是水位正好到达那个高度。所以当地人都把这种动物称为“天气预报员”。
们通过对白鹇湖的研究,发现了茂兰喀斯特森林几千年前就是今天这个样子,一直很稳定,也解译出了几千年来这个区域的气候特点。还发现了森林的敛雨效应和洼地的敛温、敛二氧化碳的效应。也就是说有森林的地方,雨量比没有森林的地方要多。在洼地里,气温和二氧化碳浓度要比周边高。当然也弄清楚了高位沼泽存在的原因,其实就是长年累月的枯枝落叶腐烂后,阻塞了水分下渗的缝隙和毛细管,而不是原来猜测的“有一个隔水层”。就算袁道先院士、杨明德教授等大专家都认同这一结论,在这厚达三百多米的石灰岩中,并不存在什么隔水层,而是因为茂密森林凋落物阻塞了喀斯特裂隙,加之丰富的生物地被物的储水作用,使得在喀斯特森林深处很多地方都存在这样的沼泽。但没有亲眼目睹过茂兰森林的科学家是难以置信的,所以在荔波申报世界自然遗产时,宋林华先生怎么也不相信,在没有隔水层存在的情况下,会产生这样的高位沼泽。就在杨明德先生陪同宋林华先生到茂兰考察的路上,因车祸,让这两位德高望重、治学严谨的老先生付出了生命。
像白鹇山这样的山在茂兰有上万座,只可惜我没有机会把它一一爬完。
既然是典型的喀斯特森林生态系统,喀斯特发育造成的双层空间就是喀斯特地貌的特点。所谓的双层空间,就是有一个地上空间,还有一个地下空间。要研究茂兰的生态系统,就必不可少地要研究洞穴。在茂兰保护区大大小小几百个洞穴中,几乎每个洞穴都有它特殊的生命,我不只不过跑个区区百来个洞穴。
从洞口的各种植物到洞内的各种动物,它们各自有各自的生存智慧,各自有各自的看家本领。有些植物的根可以钻到地下几十米深,有些植物会发萤光,有些植物可以直接从空气中吸收水分,有些植物能直接将空气中的氮气合成自身生长需要的氮肥。它不再只是大自然的搬运工,还是氮肥的制造者。这些都发生在洞口,在洞穴深处发生的一切更让我们难以想像。
由于洞穴内没有光线,营养来源非常贫瘠,蝙蝠粪倒成了重要的能量来源。要想在洞内活下去,就要有一套适应洞穴环境的本领。有一次我们在一个地下河中,发现了几条几乎透明的小鱼。我们小心翼翼地将捕网放入水中,等安静一会儿后再突然提起,终于捕捉到几条小鱼。这种鱼形状怪异,没有眼睛。头顶骨非常薄,头与身体几乎等长,那几对发达的口须总是不停地在探索。在细小的身体里还有几个卵粒,心脏一动一动的,看得清楚血脉在它身体里怎么样流动,也看得清食物在它肠道里消化的行程。原来它是靠头顶感受声波来“听”声音,靠口须感受环境来“嗅”东西。这次意外收获了一个新种,荔波盲高原鳅。
有一次我们对一个水洞进行测量,划着小船进去的,中途休息时,有人躺在小船里,将光脚泡在水里。突然,脚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用电筒一照,哇,好多鱼。也是那种白白的鱼,也许它们从来没有接触过人,对人竟然没有多少恐惧。同伴正好带了一把砍刀,挥刀就斩获了几条白鱼。我们采了一些标本,这次又得一新种,巨须金线鲃!
这样的事在茂兰是常事,所以茂兰成了研究的热点,已经有一百多个动物新种和几十个植物新种被发现。贵州的那么多保护区,其实每天都在发生着类似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