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史文库——空母“飞鹰”海战记：山中司令部

前情提要：1942年2月，正在横须贺海军炮术学校组织学员演习的志柿谦吉海军中佐接到调令，前往南方前线担任海军第24特别根据地队先任参谋。他与军校同事交接后，便告别家人，乘飞机途经上海、台北抵达马尼拉，而最终的目的地是荷属东印度的安汶……

战火中的马尼拉

走下飞机舷梯，立即感受到天气的酷热，身穿短衣短裤的当地人向仍然穿着防寒服的我们投来异样的眼光。我们没有在机场更换服装，马上登上汽车前往第3南遣舰队司令部拜访。汽车在海滨大道上飞快地奔驰，马尼拉市区越来越近，我们也感到越来越热，像是进了桑拿房一般，汗珠大颗大颗地从毛孔中冒出来。

舰队司令部位于码头栈桥附近，我和武田大佐两人从玄关乘电梯上到幕僚室，然后由副官引领前往拜会司令长官和参谋长。长官室里开着冷气，即便如此对于穿着防寒服的我们来说仍然热得吃不消。司令长官杉山六藏中将关切地说：“你们还穿着冬装，当然会感到热了，赶紧去换夏装吧！”得到允许后，我们就到相邻的房间内，从卫兵递过的皮箱中取出白色夏装换上，顿时凉爽了许多。当我们换完衣服回到长官室，一位身穿陆战服的大佐也在那里，通过介绍得知他刚刚从安汶赶来。

“上面交代了，等我回安汶的时候顺便捎上你们。我先到机场那边看看，我来这里是要给小卖部带货回去，也许有点挤，不过只有你们两个的话应该是没问题的。离出发还有两三天时间，我让指挥官先和你们联系联系。”这位大佐真是帮了我们大忙。

■1942年初马尼拉被美军宣布为不设防城市，拱手让于日军（左），日本海军第三南遣舰队司令杉山六藏中将（右）将司令部设在马尼拉。

舰队司令部给我们在当地水交社（海军军官俱乐部——编者注）安排了房间。当晚，杉山长官为我们接风洗尘。晚宴在某家酒店的餐厅内举行，室内的陈设相当奢华。水交社的房间很宽敞，大楼也富丽堂皇。不管怎么讲，在不过一天时间里就从寒冷的冬天进入炎热的夏日，这里的热度实在是招架不住，就算坐在藤椅上一动不动，汗水也会流个不停。在房间的浴室里刚冲个凉，不到五分钟照样大汗淋漓。

第二天，我借来汽车前往第31特别根据地队司令部，我的同学藤田浩是那里的先任参谋，他在百忙之中抽空带我参观了甲米地海军工厂的遗迹。傍晚时分，我从房间窗口向外望去，看到当地人站在海边的沥青路上向马尼拉湾湾口眺望，那是科雷吉多尔岛的方向，我也好奇地张望，看到空中有两三架飞机正在飞行，还冒出浓重的黑烟。“是被击中了吗？”我心里想到。

抵达安汶

在马尼拉的三天时光很快就过去了，出发当天一大早，我比预定时间提前到达机场。这次乘坐的是利用九六陆攻改造的运输机，机身比道格拉斯窄小，机舱内空间相当局促，而且还堆积了很多货物，我费了不少劲才挤进货物中间的座席。运输机的指挥官好像是预备学生（从地方高校征召的预备军官——编者注）出身的少尉，待人温和亲切，时不时与我搭话闲聊。

飞机从马尼拉起飞后，一路直飞棉兰老岛的达沃，将在那里做短暂停留。起初飞行高度不高，从舷窗可以望到脚下连绵的山峦缓缓接近又渐渐远去。在飞机上升高度后感到了寒意，我穿上了毛绒夹克，在外面又披上一件雨衣以御寒。在将近10点时飞机降落在达沃，与马尼拉相比这里无异于乡村，我在中尉时代曾乘坐特务舰“早鞆”号到过这里。

■利用九六式陆攻改造的九六式陆上运输机。

飞机在达沃逗留了不到一小时，待办事人员处理完事务后再次起飞，前往最终目的地安汶。当天无风无云，是飞行的最佳天气。飞机上升高度，轻快地飞行着，在平静的海面上到处耸立着岛屿那三角形的尖顶，飞机有时会飞越这些岛屿的顶端，有时则从山峰尖顶之间的夹缝中穿过。我感觉就像是濑户内海的放大版，所不同的是这里的岛屿都被原始森林所覆盖。我们拿出地图对比海上的岛屿地形，这是生平第一次眺望位于赤道的兰印，眼光里充满了稀奇。随着时间流逝，太阳渐渐西沉。看着耀眼的夕阳，我不由得想起内陆初秋的傍晚。

“还有45分钟左右就到达安汶了，看来怎么也得日落之后了。”指挥官向我们通告了抵达时间。飞机穿过布鲁岛和塞兰岛之间的海域，从安汶岛西侧南下。在马尼拉时我就听说安汶岛与淡路岛（濑户内海最大的岛屿——编者注）面积相当，现在看来的确是一座大岛，但几乎看不到人烟，透露出一种原始荒蛮的气息。飞机绕过安汶岛南端，从海湾湾口飞入，慢慢地下降高度向海岸左侧的跑道降落。

■今日从飞机上俯瞰安汶岛海岸，当年志柿中佐看到的风景与之相似。

一走出飞机，眼前的风景完全是名副其实的穷乡僻壤，在薄暮之中可以望见跑道北侧有类似马厩的建筑物，从那里跑出四五名穿着防暑服的士兵，一个个都脏兮兮的。在他们的带领下走向“马厩”，其实那里是海军第22航空战队的司令部，一个手臂上缠着黄布的人从房门的帘子后面走出来，我觉得他似曾相识，还在想在哪里见过，他已经走到我面前，我才认出来是我的同学柴田文三，自从兵学校毕业以来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时间过得真快啊，已经有20年了，他现在是第22航战的先任参谋。

在司令部东侧一角有个貌似堆放杂物的地方，挂着一块漂白的布制短帘，摆着一张残破的桌子，航空队司令多田实少将正一个人闲得无聊，我和他打了招呼后就进入幕僚室，没想到又遇到了老相识，这里的通信参谋三木少佐之前和我一起在兵学校担任教官。航空队的人提醒我，海湾内布设了水雷，不要随意乘船前往湾对面的安汶镇。

当晚，我在航空队的一角摆开一张折叠行军床过夜，航空队的折叠床对于高个子的我来说有些短了，而且对折处有些突出，抵在腰间很不舒服，难以入睡向来是行军床的特征，这晚也不例外，而且我一想到自己越过高山大海，不远千里来到这片犹如墓地般荒凉的地方，心下感慨万千，更加辗转难眠。

山中司令部

翌日清晨，请人备船带我们去对岸向根据地队司令部报到，海湾很宽阔，从机场看不到对岸，直到驶近才看到有些类似日本渔村的街道和沿海而建的房屋，数量还不少。陆军的舟艇杂乱地停靠在栈桥周围，我们的船好不容易从中挤出一条路，勉强靠上栈桥，我时刻留意不要弄脏衣服。栈桥附近是一片焚烧过的荒野，南面的栈桥上还堆放着煤炭。我沿着栈桥前的一条道路向海岸后方的山区走去，在大约1000米外有类似加油站的建筑，道路在此分为三岔。

我拿着行李，天气又热，迎面开来一辆带有船锚徽记的汽车，我将它拦下了，一问才知道是主计长的车，前面不远就是主计长的家，不多时我就见到了又高又瘦的主计长本人。“哎呀，是先任参谋吧，我是主计长井狩主计大尉，请多多关照。”他自我介绍，我也简单做了回应，之后借他的车前往司令部。

■安汶岛地图，日军于1942年2月3日占领该岛。

汽车载着我进入山区，从一片稀稀落落的房屋前驶过，屋顶都是用椰树叶铺成的，不一会就到了司令部前。虽然路程并不远，只用了不到三分钟，但我却觉得司令部所在的地方相当偏僻冷清。所谓的司令部只是一栋小型建筑，距离道路只有不到2米，从外观看右半部分是一座木制露台，后面是两个小房间，左半部有三间房，中央是一条直通内部的走廊。

我们到达时，司令部成员一个都不在，只有卫兵留守。我从卫兵口中得知紧邻露台的房间就是我的住处，我便踏进那个房间放下行李。房间相当简陋，面积不足以铺满六块草席，靠窗的地方放着一张床和一个衣橱，这就是房内的全部家具。我和武田大佐在露台的藤椅上坐下休息，等了一会儿，司令官畠山少将乘坐汽车赶回来，我立即前往大门迎接。

“来的真快啊，我以为要花上一个月呢！”司令官热情地招呼我。

机关参谋沟口机关大尉也一道回来，他中等身材，体型匀称，看起来很是健硕。寒暄之后，我换上卫兵拿来的防暑服，在左臂上带上代表参谋的黄色臂章。卫兵长是井野兵长，我的卫兵是井上兵长（卫兵即勤务兵——编者注），他看上去是一个身体结实、不善言辞的男人。与我一同抵达的武田大佐分到了通信队。斋藤翻译上午9点多到达司令部，在做了介绍后，司令官写了一封信托付给他。

■第24特别根据地队司令畠山耕一郎海军少将，海兵39期毕业，1945年1月战死，最终军衔海军中将。

快到中午的时候，军医长有贺军医少佐也回来了，他比我们早一日到来。我们的午餐是在露台另一边朝向街道的房间里吃的，这间房连着司令官室，比其他房间更宽些。我在安汶的第一顿午餐与司令官、军医长、机关参谋、主计长和武田大佐共六人同席，餐桌上有罐头肉、豆子和海带，分装在两个碟子上，每个人面前还各有一碗米饭。吃饭的餐具不是筷子，而是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齿列不全的叉子。或许因为天气太过炎热的缘故，肚子很饿却没有食欲，在吃饭的时候也是满头大汗。

吃完午餐，我们在露台上聊天，话题从赴任旅行开始，也聊到了内陆的情况和刚刚过去的安汶攻略战。晚餐后不久，我参观了司令部内部，有一座类似白墙库房的建筑，往里面一瞅，地面上散放着像电线一样的东西，满地都是，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估计是敌人逃跑时丢弃的东西。在海军司令部对面右侧，隔着一座小公园能看到一座气派的宅邸，从那里隐约传来喧闹声，听说陆军的人每晚都在那里召开酒宴。

我又回到露台，举目望去，街道上冷冷清清，连一只小动物也看不到，只是偶尔有士兵走过。远处的山林中能看到一些稀疏的民居，明明是一座很偏远的小村庄，竟然充满了战场的氛围，令人觉得大煞风景。天色慢慢暗淡下来，唯一的照明来自房间正中的一根蜡烛。孤独寂寞的感觉步步袭来。这里的白昼酷热难耐，可是日落后气温骤降，身上的防暑服根本不足以抵挡晚间的凉意。

下期预告：在多日奔波后，志柿谦吉海军中佐从本土抵达千里之外的安汶，与第24特别根据地队的司令官和同僚们见了面，此时距离日军占领安汶的战斗结束并不久。尽管没有亲历战火，志柿中佐从旁人口中获知了这场战斗的来龙去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