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稿选粹 | 周天红：一块石头的梦
一块石头的梦
一刀下去，一块石头成了两瓣。没有玉，一丁点玉渣渣儿的影子也没有。
赔了，又赔了，赔惨了。石头不仅赔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就连家里的那几间房子都赔去了一多半。石头一屁股坐在石头上，两眼发绿。一个人啊，要实现自己的梦想，怎么就那么难呢。
你那不是梦想，那是赌博，老爹说。老爹狠起脸说，赌石头那事儿，真会“一刀穷，一刀富”吗？还不要说参与了，我听起来心里都悬吊吊的。真有那样的好事儿，还轮得上你？俗话说，赌呀，十赌九输，都是骗人的。
石头说，我那不是赌，我那是做生意。
老爹说，你要真做生意，那你就好好做呗。
石头不赌了，石头好好做生意。石头做起了石头的生意，生意是越做越大。
两辆大货车，成天进山拉石头，出山卖石头。石头有石头的梦想，他恨不得一夜之间把山里的石头都挖完拉完卖完。山里的石头可真是好石头。白的青的红的，圆的尖的方的，硬的软的碎的，满山遍野都是石头。石头好卖呀，修房造屋，修桥修路，砌墙铺堰，哪样离得开石头。就是城里人堆个假山围个公园整个后花园，那都是离不开石头的。虽说假山那毕竟是假的，但就有那么些人喜欢假戏真做，还舍得花上一大把钱搞得轰轰烈烈的。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石头的生意可不假，手机不离手，成天粗声高气地在村头村尾吆喝着。头发梳理得苍蝇都要拄着拐棍才能爬上去。肚皮呀，比村头刘大爷的大冬瓜还鼓得亮水，走上几步就摸着肚皮一口一口喘大气。石头嘛。不不不，村子里早没人喊他石头了，隔着几根田坎子都嬉笑颜开地叫他一声，石大老板。
老爹说，你看你哪几个钱烧得，显摆给谁看呀？
石头说，有钱，挡不住，就这样了。
老爹说，这下你还显摆不？
石头一头低了下去，差点额头都碰着地上的石头了。
石头，整整两大货车石头翻进了深山沟里，两个司机，全伤着了。车子，全报废了，一堆烂铁。车祸，多大的车祸。
车祸？我看你那是人祸，老爹说。你就为了多挣那几个钱，货车超载，还连夜连晚开着上路。天气预报早说了，有暴雨，防山洪和泥石流。你偏要赶着上路。天黑，山路，下大雨，你那样不出事儿才怪。
石头说，做生意，就得赶时间。时间就是金钱。
老爹说，你那不是做生意，你那是赌命。当年，你赌石头的事儿，又忘记了？
石头说，我的梦想就是能让石头开花，开出钱来嘛。
石头真能开花吗？
能，肯定能。
老爹是个老实人，也是个老石匠，唯独对石头的事儿感兴趣有信心。
村子里就是不缺少石头。坡上坎下，岭上沟里，田边地角，到处都是石头。有时一锄头下去，挖得火星子直冒。锄头都挖缺了一大块，还没挖着泥土。石头占主角，土壤就变得珍贵起来。没有土壤，庄稼生长就难了。庄稼人，就靠庄稼吃饭。庄稼不长，哪里来饭吃呢。方圆二三十里地界都流传着一句俗话，有女不嫁石头村，看着石头苦熬人。跑的跑，走的走，嫁的嫁，左左右右地数数，村子里就留下单身汉一大堆呢。
石头能当饭吃吗？
能，一定能。
老爹干着石匠的手艺，心里肯定有数。
一块石头在老爹手里，那就是花，那就是活，那就是吃饭的家伙。石水缸，石磨子，石兑窝；石猪圈，石灶头，石墙屋，大活小活，老爹能把一块一块的石头整出各色花样。去洞子场卖石花盆的路上，上了鹰嘴崖，一眼就看着洞子场了。石头背着两个石花盆，上气不接下气的出着粗气。老爹示意石头放着背上的东西，坐下来歇口气。老爹看着石头的背心全湿透了，赶紧在路旁的水井里用芋荷叶包了一包水，送到面前让石头喝。甜，真甜。老爹说，娃啊，再努力一把，等到了洞子场，卖了东西，我领你去张三娘的店子里买寸精糖米花糖鹅板糖吃，那才是一个甜呢。石头赶紧撑起身来，背着石花盆就往前赶路，才一个半大的娃呢。老爹的手艺，生意不错。卖了石花盆，老爹看了看石头的肩膀，两条红印子陷在肉里，都快磨出血珠子了。石头说，我不吃糖，我要吃肉。老爹一把摸了摸石头的额头，两滴眼泪差点掉在了街边的石头上。石头第一次知道满山满地的石头不但能当饭吃，还与糖呀，肉呀，钱呀，联系得如此紧密。
石头再能当饭吃，我们也不能随便挖，老爹说。石头也是有梦想有生命有力量的呀。老爹几句话，把石头都说愣了。石头与石头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还真没悟出这么多道道来。
老爹说，你忘记了你娘的死吗？
娘的死，石头即使变成了一块石头，那也是忘不了的。一大清早，娘去洞子场赶乡场，路过老鹰崖下，一场泥石流下来，至今都还没找到娘的影子。那年，石头刚七岁。
老爹说，老鹰崖下那一片石头，全是我打的，挖的，卖的。那场泥石流，我有罪呀。
石头惊了。这些年，石头从来没看见老爹流过那么多的泪水。
老爹说，石头的力量，那就是自然的力量，不可违呀。如果你再没节制地拉石头，挖石头，卖石头，那是要遭报应的。不要说车没了，货没了，说不定一场灾难下来，人都没了。那石头还是石头。
石头再一次低下了头。
老爹说，你看看村头村尾的那些山上，石头多好看呀。像梦一样长在那里，有像笋的，有像鱼的，有像虎的，有像人的，有像仙的，有像神的，花花样样，活灵活现，越看越好看。我们卖石头，倒不如请人进山看石头。
石头又是一惊，感觉老爹真是一个老石匠，不但能把石头玩出花，还能让石头长出梦。
当晚，石头真做了一个梦。村头村尾，坡上岭下，全是进山来看石头的人。他的农家乐灯火通明，人满满的。那些石头，说着说着，真开出了花。
周天红， 四川省泸州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
文字来源：周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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