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琳小说】世相红尘(连载四)
文/风清云淡
世相红尘(四)
两岁孩童离娘怀,独自住到外婆宅
乖戾听话很孤苦,头被烫伤添悲哀
小小年龄再懂事,谁人能当宝宝待
日夜啼哭盼见娘,到娘身边境况改
上一章说到,小丫的舅母把一碗滚烫的水都洒在了小丫头上,疼痛使一个两岁的孩子,本能的大声哭了起来。她的 “哇哇”声,把曾外祖母一家人招到了面前,老姥姥上前把小丫搂在怀里,说:“金丫乖,莫哭,莫哭。”
然后对着全家人又说:“哎呀,烫得可不轻,半边头皮都红肿了,还有不少的水泡。”
年轻的舅母愣在那里,说不上一句话,大表哥凑到小丫面前说:“金丫,你不在里屋待着,跑到外屋来,全家人都感到你碍手碍脚。”他是为他娘烫伤小丫的头找理由,开脱他娘的过错。
小丫捂着头边哭边说:“我是乖乖的等着洗手呀!娘啊――”
曾外祖母把小丫抱了起来,一边拍着小丫的后背一边说:“乖,金丫是个乖孩子,不哭;金丫是个坚强的好孩子,……”
小丫依偎在曾外祖母胸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妗子把饭菜很快摆满了放在炕上的矮腿八仙桌上,曾外祖母对小丫说:“金丫吃饭好吗?吃饭头就不疼了。”
“我不吃饭,我头疼,哇――哇――哇――!”小丫哪听曾外祖母的话,只顾张嘴哭泣。
曾外祖母抱着小丫吃过早饭,把哭哭啼啼早饭粒米没进的小丫放在炕上干活去了。曾外祖母要操持一大家子人的生计,身为奶奶婆婆,她处处事事以身作则,孙子媳妇还挑着茬和她作对。小丫被烫,在曾外婆眼里是故意的,是孙子媳妇嗔怪她把小丫带到她家,所以心里有气找不到理由发作,才有此举。小丫疼得哭天喊地,曾外婆什么话都没有说孙子媳妇。小丫的左眼睛周围都肿得像个发面馍馍印了一条缝,烫伤的头皮躺在枕头上火烧火燎的,她昼夜哭喊着疼。受伤的头皮碰不得,本来老姥姥和两个姨,每天再忙都给她梳理一遍头发,头被烫伤后,连梳理头发都不能了,小丫的头发成了一团乱麻,脏兮兮的。小丫从被烫伤头,每天早晨等曾外婆全家人都洗过手和脸,她才小心蹭到大家都用过的洗脸水旁边去洗手洗脸,两岁零三个月的孩子,自己洗脸洗手,没有一次不把衣服袖子弄湿,就是弄湿衣服袖子,她自己也只是洗一下手心,轻轻抹一下两只眼睛,手背和脖子从来连水都沾不上,几天后,脖子成了黑车轴,两只小手的手背也成为像鲫鱼的背一样,布满了黑皴。农村多数孩子疗伤的良药是自身顽强的生命力,住外婆家的小丫更不会例外。小丫想娘就自己去外婆村的北头,站在那里自顾自的 “哇哇”大哭:“娘啊,您怎么不要我了?……”
每次任凭外婆家任何一个人跟在她后面,小丫就像没看到,面朝自己的村庄,闭着眼睛哭够才蔫蔫再回外婆家,凛厉的北风像小刀子似的刮在这个两岁孩子的脸上,她越哭越伤心,两只又皴又黑的小手不停地抹着自己的皴脸。
一个北风呼啸的上午,小丫像往常一样,又自己去了曾外婆村的最北边缘,因为那是被外公用牛车拉着她和曾外婆进村时的地方,站在那里,朝着自己村庄的方向望着,大哭了起来,哭着,哭着,泪眼模糊的看到,一辆牛车还没有进村,从上面下来一个年轻女子,用一个银白色发卡拢着满头的黑发,脖子后面垂着个短形“扁尾巴”,头顶上分出一缕头发做成“鹅头”形状高高向前探着,梳得整整齐齐,漆黑的头发油亮亮的,穿着新衣服、新棉鞋,到了小丫身边,蹲下替小丫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一把把她抱在怀里,说:“我的孩子,娘来了!”
小丫睁了睁红肿的泪眼问:“您是娘?”
“哇――”小丫哭着挣开了娘的怀抱,跑开了,满肚子的委屈只能用泪雨滂沱和“哇――哇――”声诉说,她恨娘,她恨娘只要妹妹不要她。娘看到她那个皴皮脸,左头皮凸兀着蓬乱的头发,红肿的眼睛,眼泪哗哗倾盆而下……。
曾外祖母一见到小丫的母亲就解释了小丫被烫的经过。舅母并不向小丫的母亲承认她的过错,小丫的母亲虽然生弟媳妇的气,没有说什么,母亲知道奶奶照顾若大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家庭不容易,弟媳妇不通情达理四邻八家都知道,自己的孩子再乖也给奶奶添许多麻烦。吃罢午饭,带着小丫坐牛车回了婆家。小丫的妹妹降生已经二十五天。
小丫回到母亲身边,常常眼巴巴地望着妹妹吃奶,自己被冷落在旁边,那又香又甜的奶水仍在两岁孩子的心灵中回味着,垂涎欲滴!这个已经断奶一年的女孩不停地舔着自己的嘴唇,看着妹妹那吃奶的表情,渴望又可怜。一天早晨母亲披上一件上衣给妹妹喂奶,妹妹吃够不吃了,母亲看着眼巴巴的小丫说:“你过来吃一口吧。”
小丫一听,马上光着屁股从自己的被窝里爬出,上前刁住母亲的奶头不再松口。直到母亲用手拍打她的头,她才不情愿地爬回自己的被窝。从此她在这个家庭里就成了个大孩子。吃饭要自己吃,穿衣要自己穿,然后就是学着做家庭里的简单活,叠自己的被子,扫地,自己洗脸洗手,仍是经常把衣服袖子洗湿。
有了妹妹,小丫再也没有受宠的份。妹妹吸吮母亲的奶水入睡后,牡丹利用那个时间做饭,妹妹在炕上正做着梦咧嘴笑时,母亲对小丫说:“小丫吃饭!”
小丫眼看着满桌子的饭菜就是不愿吃,母亲的奶水是多么的香甜可口,哪一样饭菜也无法和母亲的奶水能比,母亲放在她面前的饭菜,她如果不吃,母亲会骂她,母亲早已经没有了妹妹降生前对她在吃饭时候的耐性,她吃饭菜,掉得满桌子都是饭渣,有时候吃的没有撒的多,爷爷用那阳光反射的物体花影子已经不灵。
在全家吃饭时,睡觉的妹妹有时候还没待大家吃饱就醒了,发出的动静就是用哭来告诉在外屋吃饭的人们。哭声吵闹着爷爷,老爷子吃饭的速度加快了,爷爷不离饭桌,炕上的孩子哭得再厉害,母亲要等爷爷吃饱才会照看。爷爷一离开,母亲回到小女儿身边,炕上的孩子安静下来,母亲再看小丫还没有吃饱,气立刻冲了脑门,一边骂着小丫一边把所有的饭菜收拾起来,小丫哭着:“我还没有吃饱。”
母亲怒气冲冲地说:“你没有吃饱!活该!一顿饭你吃一年,我也要等你一年呀!”
……
白天吃饭没有吃饱,又挨了母亲的骂,夜间做恶梦,吓醒,枕头是湿的,小丫自从住外婆家,因为泪水流进耳朵感染了耳膜,发了炎,忙碌的母亲没有发觉。她听力下降,母亲和她说话,她迟钝地用“么?”回答母亲。
小丫的耳聋痴哑,母亲有一次给了她一巴掌,就是这一巴掌使母亲一根手指沾上了小丫左耳朵流出的浓液,母亲停下打小丫的手,把小丫拽进怀里,说:“耳朵眼里这么多的脓,也不说,你傻呀你?!”
小丫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母亲从火柴盒里抽出一根火柴棍,裹上无籽棉,捅进小丫的左耳朵里粘脓液。
“娘,轻点儿,疼。”小丫歪着脖子说。
“娘教给你,这样,你自己粘。”母亲做了一个示范,小丫开始自己往外掏那些浓液。
耳膜炎,从那时一直伴随着小丫。邻居们知道后,有人告诉牡丹,冰片粉末可以治耳膜炎。有病乱投医,牡丹把冰片粉沫用个小竹管子往小丫的耳朵里吹,起了几天作用。左耳朵孔里没了炎症就好,一旦再发炎,照样还是流脓。
伴随年龄的增长,夏天小丫经常到村前村后的浅水窝洗澡,每次都会把水灌进耳朵里,中耳炎病仍然年年犯。牡丹为阻止小丫去洗澡,中午等爷爷出门后,把门上栓,门上的栓,有三个,最低的那道栓小丫刚能用手摸着,可是中间有个楔子,她开不开,上面的两道她用手摸不到。牡丹认为这样能阻止小丫出门。知道母亲这一做法的小丫,午饭后,乖乖爬到炕里面,躺在枕头上装睡着,等母亲闭眼发出了均匀的鼾声,蹑手蹑脚走到院子里,利用门和高门槛的间隙把门槛卸下来,从门下面钻出去,再把门槛按好,跟随一群女孩子下水洗澡。在一些浅水里泡够,上来等衣服、头发干了回家,认为这样母亲就不会知道她洗澡了。发了炎的耳膜最怕脏水,小丫的左耳朵又流出了黄色的脓液……。
几年后的一个夏天,一连下了几天大雨,在那全县有名的蛤蟆撒泡尿就涝的低洼地区,整个村庄被大水包围了,站在村头,触目远望,远处的村庄像孤零零的小黑点,白茫茫的大水连着天边,许多树木在风雨中“轰隆隆”地倾倒下去,像所有的农作物一样淹没在水中,全村人像处在水乡泽国之中的小小岛屿上,从低垂的铅灰色天幕上偶尔张皇地飞过不整的雁阵,失落下几声惆怅雁鸣。在屋里已经待了几天的孩子们再也不愿憋在家里,冒雨跑到村边,不约而同一群女孩子、男孩子各自聚到了一起。男孩子一起跑到浅水边捉鱼、捉虾;女孩子们中有一个年龄较大的说:“咱们上那棵躺在水里的柳树上玩好不好?”
“好!好!”所有看到了那棵躺在水里的柳树的女孩子们几乎异口同声。
那棵柳树相距全村人吃水的井口几米,树是长在村庄的边缘,树的右边是和家家户户房屋成水平的土地,左边是一个大水湾,不是大雨,湾里水少,那树经常被人们拴牲口,在井边饮水,乘凉。一场迅猛的大雨,柳树的整个树冠倒在了水上,一些枝叶在水中浸泡着,一些枝叶在空中伸展着,树身一半在水里,一半在土地上,根都在上面的土地上,裸露出了许多。可能因为孩子们玩耍的天性,感化了老天爷的垂怜,抑或是孩子们的灵性所至,雨突然停了。小丫也在那群女孩子之中,跟随着那些女孩子爬到了躺在水里的树上,一步一步挪到树冠。她们利用两个叉开的一枝在水里一枝在空中的树枝,手攥着空中的树枝,脚蹬着水中的树枝,踩起了“高低杠”。一个大孩子喊:“蹬!”
大家就一齐用力一蹬,待那树枝下沉,然后就迅速把脚往上一跳,双脚漂浮在水里,等到那树枝浮上来再把脚放在那上面,手紧紧攥着空中的树枝,千万不能松手,一松手就有生命危险,那涨满水的大湾深不见底。玩着玩着,小丫突然迈到树枝的细端,树枝的细端位于大湾的最深处,树枝细,踩起来省力,就在她正伸手向前探时,那个大孩子又喊起了:“蹬!”
还没有抓到树枝的小丫掉在了深水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