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荣尧:一个乡村诗人的日常生活
以上图片说明:2003年银川晚报记者苏勇 九鹏 唐荣尧 张涛到盐池小阳沟采访
2003年的“六一”儿童节这天,盐池县王乐井乡小阳沟村,张联站在刚刚种好的葵地里,以葵那样朴实的姿态展示着他的生命原态。
上身着半旧运动服,下身穿一条屁股上打补丁的白色裤子,一双黑色的布鞋,脸色黝黑,头发显得很长,说话带着浓浓的盐池口音。我们的镜头与笔触揭示的只是他在2003年夏天的某一个生活片段。
多年了,每天早晨,在第一缕霞光中,他和生活在这里的农民一样,扛着锄头,出了家门,沿着田垅走向自家的地,他自嘲说:“就这,村里的人老说我是个懒汉,不起早,不务正业,放着好好的庄稼不种,写什么根本不顶用的诗和文章。其实我照常做着这里的一个农民能做的所有事情,我的庄稼并没有因为我的写作而受到任何影响。”在朝阳里,洒下的岂只是汗水?还有一个农民的希冀,一个乡村诗人对这种生活的热爱、无奈和一同埋进泥土里的诗歌的种子,这或许是他和那些乡邻们不同的地方。
今年6月,他和这里的乡邻在晚春难得的几场雨里播种,尽管土地仍很干瘠,雨水仍然很少,但希望却很大。
以上图片说明:当时张联居住的小阳沟村周边沙漠化很严重
大清早,张联的妻子在厨房里为我们准备早餐,儿子在厨房门前,悄然地打量着我们。张联像每天一样,走到屋外面的井旁,用自己做的扁担和水桶,从水窖里打来全家人一天所需的水。
和这里的农民一样,他们生活用水全部是靠天下雨时积在水窖里的,这是全家最珍贵东西,他高兴地说:“遇上不好的年景,最头疼的是没有足够的水,甚至人的基本生活用水都成了问题。今年的雨水还不错,水窖里的水积的还可以,你们就放心地用吧。”
说是雨水积的情况令他满意,但我们还是发现,他细心的妻子和孩子们还是把我们洗过脸的水小心地倒在了水桶里,用来做他用。从晨间的地里归来,孩子们要上学了,妻子已经做好了作为早点的“花豆汤”,家里一下子来这么多的人,碗也不够了,妻子从邻居家借来了碗,一、二、三……,一人一碗,儿子张豪放悄悄地说:“爸爸妈妈平时因为农活忙,根本顾不上做早点,今天是你们来了,他们特意做的。”一顿用豌豆、黄豆熬的稀饭,就着他妻子拿手的荞面摊饼,成了孩子们很奢侈的早餐,他赧然一笑:“跟着你们沾光,让我也吃一顿城里人每天都吃的早餐。”
上房是间很简易的土坯房,也是家里惟一能住人的房屋,一盘长长的土炕占去了一大半,是一家人的“集体宿舍”,也是“客厅”,更是他的书房。
说是书房,只有自己很有限的钱买的不多的一些书,诗歌类的最多,不少是朋友寄给他的,一张农村学生用的课桌是他的书桌,多少年来,他的所有作品就是在一家人都熟睡后,在昏暗的灯光下,在简陋的环境里完成的。家里最值钱且现代的家具是县上表彰他的一台彩电,有了它,家里人和他能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的事情。
有时,夫妻俩会这样,透过一扇小小的窗户,想些美好的事情,说些知心的话,日子就这样地一天天流过,恬然而和美。
一天里,他最喜欢黄昏,看着农人们从田间归来,自己也带着劳作后的疲倦,看他家养的11只小鸡,以前曾有多次,庄里的那些小青年偷过他家的鸡。
2021年的小阳沟村和张联的旧居
看他栽在院子里的3棵小枣树,看栽在院子外已经旱得半死的11棵小树。受祖母的影响,他是年年栽树,可年年都被旱死。
他自嘲说:“和这些树一样,我们随时都面临着恶劣环境的威胁,和它们不一样的是我还活着,很不容易但顽强地活着,还创作着。”有时,懒懒地走在村庄的小路上,看着落日,听着村庄的宁静,踩着细细的黄沙,到房前屋后甚至村里庄外,所以有了很多的关于黄昏的诗歌和文章,有了他的诗集《傍晚的歌》,有了他的小阳沟。
看着被风沙逼近的村庄、快被淹没的房屋,他同样有着一个诗人的忧思:“没了家园,人类将去哪里?没了精神家园,我们的生活将怎样?没了诗歌,我们又将面对怎样的一个单调与岑寂?”在这里生活,他没感到什么不好,尽管,随着孩子的成长与日益增加的各种负担,他的写作与现实生活的冲突也日益加剧,但这显然对他的创作构不成致命的威胁。
2021年9月21日,宁夏多位作家和诗人来到张联旧居参观和座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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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离别了,他笑着对提出要给他们全家照合影的我们说:“我是初中生,妻子是高中生,她比我的文凭高,对我的创作有着不可估量的助推作用。孩子们正在学习阶段。我们家祖辈没有受过特别的教育,我是家族里第一个搞写作的,是破土而出的一粒种子,他们(指孩子)如果能创作,我也不反对,但现在明显看不出有什么潜力。”
在商品时代固守在诗歌高地和物质生活极端贫乏的葵地里的乡村诗人,本身就是一个异数和神话,解读他的方式很多,我们的镜头仅仅是其中一种。
转载自2003年《银川晚报》 作者唐荣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