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榆树下的课堂◎ 梁新英教室里,孩子们在诵读诗词。我打开窗子,轻风、鸟声一拥而入。院墙边的小榆树居然高过了两层楼,一枝绒绒的绿意斜伸过来。蓦地,故乡校园里老榆树下的故事便涌了过来。榆树的树干挺括,老皮开裂。春天,小孩子爬上树撸榆钱。贫困日子,孩童的味蕾空着,饿着,总期待食物填满它,榆钱是一种安慰。夏天,绿阴如盖,跳格子,丢手绢……树下是孩子的乐园。没上学时,我和小伙伴在榆树下玩耍,被一个男老师的课堂引了去。他姓于,窄脸,一讲课目光灼灼,暗沉沉的土房里有了光明的引力。听说于老师要教一年级,我嚷着要上学。那年,够八周岁学校才招收,母亲让我去试试。一路上,大姐教我如何应对老师的问话。负责招生的正是于老师。看到我,他挑了挑眉毛,微笑着提出意料中的两个问题。我心下一松,响亮地回答——九岁,属猴。“你去年属什么?”我脱口而出:“属鸡呀!”他追一句:“明年呢?”“属鸡,不对,属猴……”我的脑子空了,像洗过一样,手搓弄着衣角,嘴里机械地嗫嚅着。于老师大笑,身子一颤一颤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你的本事真大,属相还能改变呢!”我一急,泪水滚落,流了一脸。于老师止住笑:“我可不喜欢学生总掉金豆子。学不好,要退学的。”我赶忙用袖子去擦脸。他对村里的孩子了如指掌,明知不够入学资格,却破格录取,小小的我心里充满了感激。一年夏天,阴雨连绵,我们正在上课。讲台与第一排座位之间的泥棚塌下来,“砰”一声砸在地上,溅起烟尘。雨和风从“天窗”灌进来,教室里乱作一团。于老师喊道:“同学们,别慌,按顺序出教室!”大家安静下来,有序撤离。地面湿黑一片,只有榆树下的泥土泛着白,像泊了一叶扁舟,同学挤上“安全岛”,盯着教室,盼着老师赶快离开险境。等待把时间拖长,老师终于出来了。他全副武装,肩上搭着手里拎着怀里抱着的,都是书包和课本。我们围过去叽叽喳喳,于老师背靠在老榆树上,舒了口气,抹一把脸上的汗水,笑了。教室棚顶垮塌的那个夏天,老榆树成为我们的教室。树枝上挂着珠算教具,树下小算盘“噼噼啪啪”。风撩拨着女孩子的头发,夏虫的歌声此起彼伏,鸟儿在我们头顶飞来飞去。蝴蝶来了,蜜蜂来了,就连毛毛虫也来凑热闹,贴在男孩子的衣服上,吓得邻座的女生尖叫着逃之夭夭。在树下上课要对抗各种干扰,于老师的课引来小孩子们的围观。喜欢于老师,想成为于老师一样的人,这个念头榆钱一样落在我的心田。一天刚收完试卷,于老师急着去公社办事,把卷子交在我手上,让第二天带给他。同学小凤来我家,要看试卷。禁不住缠磨,我慢吞吞地拿出卷子。母亲喊我去喂猪,回来时见小凤在改自己的试卷。劝不住,只能由了她。第二天,于老师把卷子放在讲桌上,郑重地说:“对待学习,我希望大家诚实,不会可以再学,抄一遍就能会么?”顿了顿,又道:“帮助同学也要讲究方法,否则就是害同学。”他的目光似不经意扫过,我的心被烫了一下,脸热烘烘的,受了炙烤一般。原本只觉得错在小凤,自己无辜,这一刻,愧疚兜上心来。转瞬即逝的两三秒,却无比煎熬。那节课记不清老师讲了什么,只记得树叶在风中乱舞,老榆树威严地站着。鸟儿禁了声,风吹本子的“啪啪”声,像谁挨了耳光。课间,我去办公室认错。竭力忍着,泪水还是跑出眼眶,小虫一样在脸上爬过。于老师目光柔和了,说:“做人要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能做,才对得起信任。”老师的话铭刻在心上,当人生的信念左右摇摆时,它如一颗定风丹让我沉下来,把稳舵顺利渡过激流险滩。以榆钱滋养我们,撑开巨伞护佑我们,老榆树的年轮里镌刻着美好的记忆。那个夏天,于老师往树下一站或者一坐,树就是他,他就是树。于老师的桃李一茬又一茬,榆钱一样散在各地,落地生根,开枝散叶。多年以后,在异乡的校园里,一棵小榆树已成长起来,正凝神听着孩子们晨读。注:梁新英,金手指成员。语文教师。喜欢在流年中静听花开,用镜头采撷美;喜欢在文字的草原放牧心灵,在它的香与暖中享受诗意人生。作品见于《语文周报》《骏马》《博爱》《莫愁》《辽宁青年》《做人与处世》《新青年》《思维与智慧》《党员干部之友》《当代青年》等报刊杂志。此文发表于《辽宁青年》2020年第6期。——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