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坡 || 第六章 非典(三)
“谷川,真的是你?”
远秀欣喜地端来一碗米粉,放在这位老朋友面前。对她而言,毛谷川是从小到大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但对毛谷川而言,明远秀却是心头一道难以愈合的伤。他考到镇上当公务员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无数次想要去看看远秀,看看她现在生活得怎么样,看看她是否开心愉悦,但他下了多少次决心,就多少次否决了自己,今天,他怎么会走进“秀秀米粉店”呢?如果用理智无法解释,那么,只能用“鬼使神差”四个字来概况吧。
毛谷川内心五味杂陈地看着远秀,远秀还是曾经的远秀,但远秀仿佛又不是从前的远秀了。几年不见,她的脸颊皮肤粗糙许多,一双手伸出来,红通通的,毛谷川当然知道她不但要炒料、烫煮米粉,还要洗碗抹地,收银找钱,整日价忙得脚不沾地。
三年前,远秀为什么那么狠心,连一个字都不回复,就匆匆忙忙嫁作他人妇呢?她是有什么苦衷吗?可她看向他的目光,落落大方,那份重逢老友的欣喜和愉快,并不是装出来的。
“远秀,你生活得好不好?”千言万语,都被毛谷川吞进肚子里,他决定什么都不问了,不怨,不恨,不恼,爱一个人,只要她好,自己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
“嗨,你不是看到了吗,不就那样。谷川,听春晓讲你好能干,一考就考上公务员,以后肯定大有作为的。”远秀自从当了“老板娘”,倒比从前活跃十分,待人接物,也有了“嫂子”的一丝泼辣,未语先微笑,露出腮边两个小梨涡。
“老板娘,冒三两肥肠米粉!”“哎,来勒!”又有客人上门,远秀抱歉地一笑,起身去迎客,毛谷川默默吃着碗里的牛肉米粉,他食不知味,视线一直环绕在远秀身上,她站在一口大锅前,雾气弥漫,倒像是晨雾中的少女,她手脚麻利地烫粉、打料、放葱花香菜,他狠吸一口气,将油辣子红汤都喝下去,喝得喉咙一痛,激出了两粒泪花。毛谷川骗不了自己,他现在看着她,依旧会心痛。
吃完了,毛谷川递过一个红包,强作笑颜道:“你生宝宝,我也没随月礼,现在才补上,别怪老朋友太落后了。今天的米粉,就当你请客吧。”
毛谷川不容得远秀再拒绝,将红包塞给她,快步离开。
过了一会儿,远秀打开红包,看着里面二十张新崭崭的红票子,叹了口气。今日再度与毛谷川重逢,远秀想起一些遥远的事,一些她以为自己都已遗忘的事,1997年的那个少年,他鼓了多久的勇气,才会写那张纸条给远秀呢?而那天他和春晓,到底有没有去看电影呢?时光太久,远秀用力摆摆头,像是把这些滞重的念头,一并从头脑里驱走。
“秀秀米粉店”火爆了仅仅两个月,在2003年4月,几乎是转眼之间,好景骤散,店里的生意仓皇走到了末路。
远秀在米粉店里放着一个旧收音机,平时不忙的时候,她也听听新闻,了解外面的世界发生着什么事,早在2月,她听到了一则怪怪的新闻,说是广州某制衣厂员工闹罢工,罢工并不稀奇,奇怪的是他们罢工的理由是老板不同意在车间熏白醋!这家制衣厂是外商投资的,大老板认为员工嚷着“熏醋”的做法“愚昧而且野蛮”,置之不理,员工不服,才闹了罢工。别的新闻,远秀听了也就听了,不知怎么,这一则新闻却在她脑海里落下了印记。
到了3月,远秀觉得客流量大不如从前,她费心思修改了哨子配方,还多加了两种花色:蘑菇小鸡汤和酸汤肥牛汤,较之之前此地的“传统米粉”,永远只有“红烧牛肉”、“红烧肥肠”、“清鸡汤”、“笋子耙豌豆汤”,她算是创新了,料给得足,味道也十分醇香。除了在食材上下功夫,远秀还制订了促销计划,吃一碗三两米粉,加一元钱,便能得一瓶价值三元的汽水。饶是这般挖空心思,来店里吃米粉的食客还是一天少过一天,远秀站在门框前,往外张了一张,她看到街上行走的人也越来越少,零星有那么几个,都是裹紧衣服缩着脖子走得老快,像是后面有恶狗在追撵似的。
远秀百思不得其解,她打电话给唐之蓝,唐之蓝声音又响又急:“远秀,你还呆在街上干什么?还不快回家去,好好照顾小星,千万莫到人多的地方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