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坡 || 第三章 高考(一)

“妈,北京秋天枫叶红了,满山遍野都像一簇簇火在燃烧,特别美;上海呢,黄浦江畔有许多老房子,是租界时代留下的,哦,我们课本里就有这个图片呢,看上去特洋气;广州呢,听说那儿的冬天都不用穿棉袄,有种特别好吃的点心叫叉烧包……”

素琼在给女儿洗头发,远秀有一头又长又浓密的黑发,周末回家,她最喜欢赖着妈妈帮她清洗头发,母女俩一人一张小凳子,坐在院子中间,暖暖地晒着太阳,用漱口杯舀水,一杯一杯地往下浇水,将一头秀发,清洗得如同黑缎一般。

远秀一脸兴奋地说什么枫叶什么黄浦江,当妈的哪能不明白?这孩子,是在憧憬将来到底考到哪个城市的大学啊,虽说只是落凤坡的农家女儿,但远秀成绩好,应试心态稳定,她的班主任雍老师在家长会上多次表扬过远秀是个好苗子,这让素琼满心欢喜脸颊生光,她怎会不希望女儿将来能有一番作为呢?心里的喜悦和疼爱快要溢出来,素琼却故意和女儿淘气,揉搓着她头发开玩笑:“哪里好呢?那些大城市再好,也是千好万好不如自家狗窝好,是不是?在妈眼里啊,落凤坡最好。”远秀哎呀了一声,撒娇道:“是是是,妈说落凤坡最好,唐之蓝也说落凤坡好,赶明儿她嫁过来,我们正好娘仨凑一台戏,在落凤坡热热闹闹地唱。”素琼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你这个瓜女子,你呀,和人家唐之蓝要好,咋,还想当人贩子,拐人家过来不成?”母女俩都大笑,差点踢翻地上的水盆,阳光金灿灿地折进水里,洗发香波的味道飘了满院。

正当远秀和妈妈说笑得欢时,门外跑来个叫大辣子的新媳妇,抚着跑得闷痛的胸口,一惊一乍喊:“远秀妈,你还在这儿傻笑什么?你家苦根哥在田里晕倒了!还不快去看看?”大辣子这嗓门,敞亮得赛小喇叭,她这一嚷,周围邻居都听到了,婶子嬢嬢们赶紧去拉素琼,给她摘掉围裙,推她出门,又相跟着去帮忙。唯有那一墙之隔的秦端公,托着个收音机,原本在自家院子里美美地晒太阳听戏,得知苦根无故晕倒,他扯起了公鸭嗓,摇头摆尾地捏着喉咙唱将起来:“大闺女要偷吃我的鸡,我给她说个婆家到山西,一辈子不能走娘家,急死你恼死你,恼死大闺女你个孬东西……”

志兴跑进院门时,远秀正被秦端公荒腔走板的“王婆骂鸡”唱段气得掉泪花花,看到志兴,如同见救星:“快,快帮我把头发上的泡沫淋一淋,我好去扶爸爸!”志兴先是隔墙狠狠瞪了隔壁那个幸灾乐祸的秦端公一眼,再试试水温,舀水浇淋,说道:“你莫慌,我回来就是跟你说,爸爸没事了,可能早上没吃啥东西就下地,肚里空得慌,才会在地里晕倒。这会儿已经醒转过来,妈陪他休息一会就回来。”远秀这才放下心来,两手抓握头发拧水,委屈道:“这个秦端公,太讨厌了,看不得我家有一点好,心地这么不善,我就想不通为啥还有人敢请他跳端公!”志兴对那秦端公,自然也没有好印象,附和远秀开玩笑:“他呀,成天和恶鬼处多了,我看他身上早就有了恶鬼性格,算了,人哪能和恶鬼一般计较。”

是啊,此刻别说一个心不端人不善的秦端公,就算来上十个秦端公,志兴也无暇和他们计较,他此刻握着远秀头发,嗅着淡淡发香,指尖顺滑如丝,一颗心,不知怎么就突突跳将起来,跳腾得那么厉害,几欲撞得肋骨发疼。

远秀并不知道此刻志兴心中慌乱,清水温温热热地滑过长发,水珠落在地上,溅起小小水洼,远秀眼睛就朝着那小水洼说话:“志兴,现在你在家帮衬着爸干活,要多劝劝他,不要那么劳苦了,该歇着要歇着,该吃饱要吃饱,你看,今天很可能就是低血糖吧,老师不也说过吗,不吃早饭,危害很大,干体力活更容易发晕。”志兴耳朵嗡嗡的,他啥都没听清,“嗯”一声,只为那个“志兴”,现在,他俩单独相处时,她会这样喊他,喊一次,他的心仿佛是被一块绸帕子包起来,向着暖暖的春阳上抛一次,那种失重的微醺感,他之前从未有过,如若远秀多喊两声,恐怕他也要“低血糖”了。

远秀刚用手绢将头发包起来,苦根和素琼,一前一后跨进了院门。苦根没有让任何人扶着,他稳稳当当走得飞快,倒是那新嫁娘大辣子,还跟在后面热心地讲说:“苦根哥,慢一点,你跑这么快干什么?刚刚忽然倒地,可把我家余大海吓死了,他这个怂男人,胆子只有针尖大,竟然没力气跑来告知素琼嫂子,哈哈哈哈,还是苦根哥你厉害啊,这会儿走得咚咚咚有力气,一点都不像刚醒转的人……”被大辣子嘲笑的“怂男人”三步并作两步已经追上他家新媳妇了,上前拉住大辣子的手,礼貌地对素琼说道:“嫂子,既然苦根哥没事,我们就先回去了。”大辣子便和余大海手牵手,两口子欢天喜地地回家了。

这大辣子,虽说是新嫁娘,但当新媳妇时,已经虚岁三十,在农村,绝对算得上“大龄女青年”了,她五官还算周正,又不像蔡包子那样,有先天的身材缺陷,那么为啥个人问题这么难解决呢?问题大概就出在她一张嘴上,她这张嘴巴,除了吃东西和睡觉,每天嘚吧嘚吧,就没个空闲的时候。而且,即使吃东西,大辣子也有本事边吃边说,她就曾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天,瓜子皮嗑得满天飞,两样事一点都没耽误。倒退十年,大辣子的爹妈就想把女儿嫁出去,媒人倒也肯下力,但每次大辣子和人家一见面,兴高采烈地自顾自说天论地,十二个小伙倒有一打都“敬谢不敏”,打了大大的退堂鼓。

大辣子嫁给余大海,也算是天作之合,因为这余大海平时见人老爱犯紧张,一紧张说话就磕磕巴巴的,他长得又瘦又高,站着活像一根竹竿儿,这样的小身板,着实算不得壮劳力,因此家中的地种得马马马虎,日子过得将将就就。再加之他家母亲死得早,只有一个老父亲,两爷子都是闷葫芦儿,余老爷子看着儿子一天天年龄大了,心里急是急,却寻不出一个好主意,去年冬天,想着心里忧急何以排解呢?唯有去村口小卖部买酒喝,不料结冰路滑,摔了一跟头,竟一下子见了马克思。

余大海悲悲戚戚给他老爹办丧事,八百年没见的亲戚都前来吊唁,其中一个表姐,带来了夫家一位邻居妹子,那妹子便是大辣子,她是“十处打锣九处都有她”的角色,邻居亲戚家办丧事,她竟然也要来轧这个热闹,但也要感谢她如此好热闹,否则,怎么会和余大海一下子看对眼呢,也不顾人家屋里刚办了白事,风风火火就急着嫁过来,当了落凤坡的新嫁娘。大辣子嫁来之后,仍旧是“哪儿敲锣哪有她”,这不,连报告苦根晕倒这种事,她都要赶头一个。(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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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阳林,四川南部人,少小贫困,自强不息,以笨拙笔触,开创自我天地。多年躬耕不辍,岁月荏苒,初心难改。愿以有温度的文字,写人生悲欢,呈世间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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