琚建波║缺水的信仰（短篇小说）
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肚子里面空空的，脑袋里面也是空空的，就像一池干涸了的池塘，里面已经看不见天光云影，看不见游鱼和莲花了。我呆呆坐在街边上，不是不想站起来，而是真的站不起来。我会想不起来我是怎样来到这里里。也不知道在此之前我经历了什么。反正就是很悲剧的现实，我真的什都记不起来了，我的脑子空空的，我的胃呼唤着粮食和食物。现在的重中之重，就是找到可以吃的东西，找到那能够填饱我贫瘠的胃的东西，哪怕是一碗白饭都好，哪怕是一片不涂油的面包都好。可是现在，要做到这一点，要达成这一个小小的愿望，那竟然好像是不可能的事情。我缺水了，我失水了，我的体内空空荡荡，已经成为了荒漠。看不见绿叶，看不见鲜花，连海市蜃楼，都已经看不见了。
几天不吃饭。我不是疯子也不是傻子，所以我知道现在我饿了，现在我很饿了。所以必须找点东西吃吃。我一个人歪歪扭扭的在街上走着，裤包里面已经没有一分钱。我即将面临的吃饭问题就很严峻了。我究竟吃什么，我能够吃什么。我的信仰就快变成缺水的信仰。几天不吃饭，我的脚底都已经晃晃荡荡了。我一步三叠的走着。那么悲剧，我是很艰难的走着。我想喝水，但是没有水。我想吃饭，但是没有饭。现实不是一帆风顺的，所以我的遭遇磕磕碰碰的。现在我只想休息一下。但是为了吃，我必须走着。
在路过那一条街的时候我终于看见了吃的东西，只是那东西不是我吃的，那东西不是我能够吃的，它现在正在被别人吃着，是一块很大很大的肉。我的口水流了出来，我强迫自己把馋相收回去。我呆呆的站在旁边看着，那一个中年的乞丐，正在把那很大的肥肉塞进自己的嘴里。在我站在边上的时候，他奋力把最后半块使劲咽下去。我看见他那大睁的眼睛。哎，吃肉已经成为了痛苦。他直直倒了下去。我悲剧的叹了一口气。在旁边蹲了很长的时间，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两柱香的时间过去了，三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他恍然醒来。我摇摇头，叹一口气，狠狠打他一巴掌，然后歪歪倒倒的走了。
肉是被人吃了，现在还有没有什么能够吃的，或者说可以吃的。这是最大的问题，所以我的脚步并不能停下来。我歪歪扭扭的步子，就是寻找食物的步子。那一条街是我从小生长的街道，每一个角落我都很熟悉，但是现在，在饥饿的威逼之下，我有点恍惚了。有点恍惚了。脚步已经成为踉跄的步伐，跌跌撞撞，撞翻了一笼小笼包子。我抬起头，看见一个长大嘴巴的姑娘。她手中的包子已经被我碰翻掉了。多么漂亮的事情，她的嘴巴大大的张着，就像渴求别人的亲吻一样。所以我就勉强着自己站了起来，狠狠吻了上去。她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吻就落了下去。就想是灾难一样的，她尖叫了一声，就迅速逃跑了。我摇摇头，在地上坐下来。我捡起落在地上的包子，狠狠吃了起来。说实话，那包子真是人间美味，几个包子下去，我真的醉了。我逼迫着自己吃完所有的包子，肚子狠狠胀了起来。很胀很胀的感觉，就像是肚子里面装满了石头。我的漂亮的姑娘啊，我的一吻吓跑了你。我真的很内疚，现在我又把你的包子想象为石头我的心底更加内疚。可是现在我不能内疚，为了解脱，我不得不站立起来，甚至心底也已经想好了，有了出发寻找她的想法。但是现在，我的姑娘，你的嘴唇迷醉了我。是的，不光是包子迷醉了我，还有嘴唇，姑娘温暖的嘴唇，让我在几天之后感受到那真实的饱和。是的，我饱了。很后悔的一个想法，我把包子想象成为石头，甚至也有过把石头当做包子，但那是很遥远的事情了，现在，只有包子填饱肚子的那一种感觉是真真实实的。现在，我漂亮的姑娘啊，我一定要找到你，一定要说出自己心底的愿望和感激。我很想娶你回去，作我的老婆。这是我真实的想法，并不是被包子迷醉之后的幻想。现在我已经没有时间幻想了，我只想把包子吃完，然后找到你，告诉你，我想娶你回去！我想让你当我的妻子！可是现在，当我从空荡荡的街道之上站起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世界真是一个安静的世界。就连我的耳朵，也渴望解渴了。
信仰已经失水。缺水的远远不是自己的想象。现在我只想找到那一个姑娘，继续拥抱下去。至于刚才的这一个行为，我已经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过失了。轻率或者轻薄，现在，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只想去道歉。就像真实的道歉一样，我只想道歉。不说结婚了，不说娶回去了，现在我只想和你道歉。姑娘，现在你还在做包子吗？你的包子真的很好吃。我由衷感叹道，怎么现在的这一个世界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可是，我吓到你之后你去了哪里？
可是现在我已经不能多想了。很多的人过来了，包括那一个姑娘。我看见了她的眼泪，她伤心的哭泣着。流氓，流氓！我听见很多的人这样说道。我不知道他们在骂谁，我不知道，这一个流氓究竟是谁，因为我也想成为流氓。所以我抬着眼睛四处看着，看着，寻找每一个蛛丝马迹。就在我看的瞬间，人群涌了过来，把我紧紧困在中间。随后我就感觉到了那些拳脚，那些雨点一般的拳脚把我打得趴了下来。真的，趴了下来，连同刚才吃下去的那一些包子，全都跳了出来。你就是流氓，你就是流氓！那个姑娘生气的说道。于是我就想通了，刚才所谓的流氓就是我，我就是流氓，我就是自己寻找的偶像，就是流氓。但是我眼巴巴的看着姑娘流泪，自己的心底还是很难过的。所以我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心底的想法说出来。所以我大着胆子说道，姑娘，我被一吻沉醉了，现在我想把你娶回去，做我的新娘！但是我的话语被拳脚打断了——多么可恶的拳脚！你做梦吧！大流氓，我听见他们都这样说。于是我的身上又多着了很多次。身上迅速疼痛起来。那姑娘说，你休想，你休想，你现在给我陪包子钱！我就很不好意思了，因为我没有钱。所以我全身都成为了练拳击的靶子。痛啊，我的脸颊已经开花了，就连我的下体也严重的被打了几下。好痛啊，主要是信仰的坍塌。姑娘，我想娶你回去，但是现在，你说休想，你说不可能，所以现在我只好死了这一条心！我本来想挣扎着起来的。但是听她说起包子钱，由于满心的羞愧，我又难过的坐了下来。你们要打就打吧，反正我没有钱，我全部的财产就是我的命，你们要就拿去。我这一说倒还真的起了效，他们都不敢打了，后来就悄悄撤走了，连同那一个姑娘。她的眼泪已经擦干了。
现在我还能做什么呢。我只能继续在大街上走着。这一条熟悉的大街已经渐渐变得陌生了，已经渐渐不熟悉了。我一家牛肉馆曾经是我饕餮的地方，现在只有回忆能够让我温饱。那些牛肉馆，羊肉馆，猪肉馆现在已经变得面目可憎。就像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一样，那些地方，现在已经变成了猪圈和厕所。我很快慰的想着。很难过的想着，刚才的包子已经被打了出来，所以现在的胃里还是没有丝毫东西。所以饿，还是紧紧跟着我。我找了一个台阶坐下来，地点还是牛肉馆。阳光暖暖的照着，心底的痛苦和悲伤升腾起来，就像太阳一样，急速升起来。我坐在牛肉馆边上，闻着蔓延在空气之中的牛肉香气。我甚至还听见了滚沸的牛肉汤的声音。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很不好意思的事情，虽然已经几天没有吃饭了，但是我还是不能接受自己肚子发出的不雅的声音。我是一个雅士，所以就连肚子响，都得有一点点的韵律，但是现在一代雅士的风度就快没有了。我很丧气，也很泄气。我的老朋友现在走出来了。牛肉店的老板老牛。是你啊，老朋友，是不是过来消费了，好久都不见你了。我动了一点小小的心思，于是我很快的说道，是啊，我是来吃饭的，有没有什么新的菜蔬啊！老板露出门牙的笑，有啊，有啊，很新很新的，就等着您来赏了！他显然是没有看到刚才发生在大街上的那狼狈一幕。所以他现在的虚情假意就有点咎由自取了。现在是苦肉计开始的时候。其实说是苦肉计也太牵强的，我是阴谋的施展者，至于他，就是愿打愿骗的那一方了。我九点起九道菜吃起来，还点起了酒。我要老板陪席，老板也爽快的答应了。于是杯盏狼藉，几个小时之后，那些风卷残云的痕迹就留了下来。九道菜的盘子，九瓶酒的残骸陈列在桌子之上。后来的时间久比较惬意了。我是陈心赖账的。老板还在等着我结账，虽然之前已经是很老很老的顾客了，但是历来的规矩都是概不赊欠。在我家道中升的时刻，这样的排场也许根本没有什么说的，但是现在家道中落，或者说被我败了家之后，这样的繁荣就很勉强了。我和老板面对面坐着，时间还有点早。没有其他的顾客，所以老板有耐心等着我。我也很有耐心等着老板，干耗着。我记得，在我们谈话的主题之中，有十三次涉及钱，有二十一次涉及吃，有三十八次涉及牛肉……反正就是海阔天空的谈着，谈不完的话语都还在谈着。很麻烦的事情就要渐渐浮现了，所以现在我的心底还在打鼓。但是中午的暴打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痕迹了，所以好了伤疤忘了疼，特别在牛肉饕餮完之后，我有更多的精力干耗着。再过一个小时时间就不再那么简单了。吃饭的人多了起来，顾客多了起来。老板不能再继续陪我了，但是钱的话是一定要给的。现在老板不好意思明说，所以我就阴着。在那往来的人群中，我看见了刚才的那个姑娘。她坐在靠窗的位子之上，对面是一个毛发浓密的青年人。看这样的架势估计是一堆情侣吧！我的眼睛里就进了沙。已经容不下去了。所以我蹑手蹑脚的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强吻了那姑娘。说实话，我对那姑娘充满了好感。但是现在即使问题再小，我的爱意都不敢表达了。所以雨点又落了下来。拳头出自那姑娘的手。花拳绣腿，甜甜蜜蜜，至少我没有晕，只是醉了。然后跆拳道就打了过来，那小子一定学过武术。一大脚过来，我就昏死在地上，动不了了。桌子肯定是翻掉的。那姑娘很委屈的撅起了嘴。他们结掉账就走了，走之前还狠狠用脚揣了我一大脚。然后狠狠砸了门就走了。我在地上躺着，就像睡着了一样。老板过来在我身上摸了一大圈，但是情况就像你们想象的那一样，一分钱都摸不出来。所以皮球的扮演者今天再度表演，我就飞了出来。很快的转速，应该是左旋，贴地面，飞到大街上。我就这样离开了牛肉馆，时间晚上，万家灯火的时刻，我像一个皮球一样睡在地上，挡住了来来往往的车。
后来我就坐上了车来到了警局。没有任何人同情我，我也说不出自己的家史。我就是一个丢失了信念的人，在自己的道路上滚打。很悲剧的事实，我真的记不起来了，自己究竟为何沦落到这一步。现在我就像赖子、泼皮、无赖、二流子、流氓、皮球、赖账子，已经人见人恨了。但是我的心底还封存着那姑娘嘴唇的温度。我不敢三心二意，很温暖的感觉，一度让我迷醉。今天真是一个好日子，我两度亲吻她的嘴唇，两度拥有了她。现在的她虽然跟着长毛男走了，但是我的依恋和思念，她一定会知道。我知道总有一天她会理解我的爱，回来找我的。现在虽然用粉拳来打我，但是粉拳的滋味一定就是心痛的滋味。至少我不能多说，多说无益，还不如沉默。所以现在我只能像个花子一样的回到警局去。盘问对于我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不知道的事情可以虚构出来。现在我已经成为了小说家。
后来出乎你们的意料，就在你们看小说的这一个时候，就在我写小说的23:49分，公元的2011年4月4日星期一，在写下这一句话的前一个小时，那个姑娘从警局保释了我。不可思议吧，但这是事实。在回家的路上，她明确表达了对我的爱意。你就是一个疯子。你就是疯癫。你就是有病。但是，我就是喜欢你。她还询问了我亲吻的感觉。你喜欢主动还是被动？你喜欢亲人还是被人亲！最终我无话可说。因为现在，我就像一个即将被强暴的少女，已经送入虎口了。现在的虎就是姑娘的这一个虎，不是母老虎的虎。我咬破嘴皮也说不出来的，她给我说了太多的柔情。我已经接受不了了，当她吻着我，我的世界已经破碎了。现在我已经成为了被动，但是快感是突然出现的，就像融雪，就像解封，一刹那的感觉，我的世界再度崩塌。她悄悄对我说，被你亲吻有一种被强暴的感觉。我喜欢那一种感觉，你喜欢吗？我说不出喜不喜欢，反正就是逆来顺受，就是来者不拒。你要吻就吻吧！所以我就成为那一种很没有出息的，就是那一种软蛋子。你是软蛋，她说道，我都比你勇敢。你不是说要娶我回去吗？怎么现在还不行动？好吧，先行仪式再行礼，来吧，结婚了！我抱紧了她。
后来我才知道，作为疯狂念头的制造者，她有着难以言喻的悲伤。我的两个吻毁掉了她正常的幸福。那两个吻给我带来浑身的伤疤，还带给她和长毛男的分道扬镳。至少我是高兴的，是相当高兴的。现在我不再独身，我已经是有老婆的人了。所以，现在不要勉强我，即使肉食，中年的乞丐，现在你也不要躲了。她的工作丢掉了，现在唯一的爱好就是亲吻和抚摸。我现在也已经不务正业。追寻已经不是爱好了。现在堕落的是我的心灵，肮脏的是我的心灵。现在我一无所有，就像空空的尘埃一样，一无所有，如何映照我满身的苍白。但是亲爱的，我抱住你，就像抱住了我的信仰，虽然缺水，但毕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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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琚建波，汉族，1988年10月出生，云南安宁人，现为安宁实验学校教师，中国诗歌学会、中国散文学会、中国电影评论学会、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云南省作协、云南省评协、云南省报告文学学会、云南省纪实文学学会会员、云南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安宁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至今已在《光明日报》《诗歌月刊》《散文诗》《雨花》等报刊发表各类作品千余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