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何?姥爷要藏起来勋章

    ■张修山休假离队前,我小心翼翼地将叠好的军装和三等功奖章打包到行李箱内,准备回家时向家中的老兵们汇报。家里人算上我,总共有6个人当过兵,姥爷则是我们中兵龄最长的老兵。姥爷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我从小听母亲讲姥爷是上过战场的英雄,得过许多军功章,但我从来没见过那些勋章。姥爷把它们藏得严严实实,红布包着、箱底压着、柜子锁着。每当我央求他想看军功章时,他总是慢慢卷起裤腿,露出两条乌漆的小腿,说:“这就是我最好的军功章。”1950年临近冬天,姥爷跟随志愿军第一批入朝作战部队,从江浙水乡来到寒冷的鸭绿江边。战事紧急,姥爷和战友们穿着单衣匆匆奔赴前线。在长津湖的冰天雪地中,姥爷和战友们一动不动趴在密林积雪中,等待冲锋的号声响起。姥爷的双腿便是在那时冻伤的,除了乌漆的皮肤,他的小腿走路时也仿佛和脚踝固定在一起,僵硬得像木头。平时,他穿长裤遮盖住小腿,或是把袜子提得很高,鞋子的前脚掌总是比后脚跟磨损得厉害。战争永不磨灭地印刻在了姥爷的脑海里。如今,93岁高龄的他,虽然有些糊涂,但说起参加过的战役时,他能将时间、地点、人物、经过讲得清清楚楚。“当年为什么想着去参军?打仗不害怕吗?”我曾问他。“当时,村里人都积极报名参军,我也不能落下。那会儿,我还在上学,我就逃学去找部队。1942年去了一次,没找到部队,被老师领回家了。1943年我又跑去找部队,总算找到了……”满头银发的他,说起往事,眼角噙着泪花,目光却格外坚定。2008年,我追随父辈的足迹来到军营。在这些年的军旅生活中,我无数次阅读过那些艰苦卓绝又伟大辉煌的历史,也多次作为教育者为他人讲述过那些浸染着革命先辈们鲜血的故事。我时常想起姥爷那双乌漆的小腿,内心满怀敬仰。不过,自始至终,姥爷都没有把他的军功章拿出来给我看。2015年,为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姥爷所在的干休所组织拍照。他将那些军功章拿出来戴在胸前,在鲜艳的五星红旗前,努力挺直佝偻的脊背。年轻时像松树一样魁梧的他,随着年岁增长,身体越来越瘦削,老军装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他精神矍铄、目光深邃地看向镜头,相机仿佛变成了穿越时空的隧道,让他重新回到了风华正茂的年纪。遗憾的是,由于当时我正在参加集训,没能亲眼看到他的军功章。等到再次休假回家时,我对姥爷“死缠烂打”,他总算答应。那天,他从衣柜最深处拿出那些红布包裹着的、带着一丝斑驳但耀眼无比的军功章。当十几枚大大小小的勋章整齐地排列在我眼前时,我曾在脑海里预演了无数遍兴奋激动的样子并没有出现,而是安静地一枚枚拿起它们,仔细端详……前段时间的一个周末,我一大早接到姥爷打来的视频电话。视频里,他穿着军装坐在轮椅上,特意把胸前一枚金灿灿的勋章拿到镜头前晃了晃。我定睛一看,纪念章上刻着“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字样。姥爷又获得了一枚纪念章!今年年底,我因为在艰苦边远地区长期服役,将获得一枚卫国戍边纪念章。看到姥爷兴奋的样子,我笑着对他说:“您有我也有哦,以后咱俩比比,看谁的军功章更多。”视频那头,姥爷开心地笑了。(本文刊于《解放军报》2020年11月22日第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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