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文坛]肖爱梅的散文《缅怀我的大姑》

缅怀我的大姑 

这是一个菊花怒放的季节,逐渐萧索的秋天,因着一处一处的菊花又绚烂起来。天空蔚蓝而高远,季节是如此美好。然而,大姑就在这样的时候去了。我去大姑乡下家的路上时,那是太阳正挂在山尖尖上快要坠下去的时候。我想看清落日的样子,然而落日还是闪耀耀眼的光芒,让人不能看真切。
最后一次看见大姑是疫情刚解封的时候,因家里一位亲戚故去,小姑也在,说起大姑来。小姑说大姑怕就是不久的事情了。我心里就突然起了惊雷,我预感着再见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见到她时,心里有无端的疼。本来已经瘦了一辈子的她更瘦了。那天她挣扎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我。我已是很多年没有去过她家了。我拉着她的在春日里冰凉的手,百感交集,这会是最后一次么?我提出跟她拍个合影,拍了三次,所幸照片都还在我的手机里。最后一次,我把头亲昵地歪在她的左脸边,她终于笑得很好,那是她留给我的最后的微笑。她跟我谈着我父亲的一些事情。她说我父亲最喜欢吃她做的红烧肉,当日我便再次仔细向她讨教了红烧肉的做法。我以前也是极喜欢她做的红烧肉的。只是要把红烧肉做到像她做的那样不油腻,需要把肥肉里的油都熬出来,免不了热油飞溅,我常嫌着麻烦又有被热油溅伤的危险而很少做那道菜。
这是我一辈子中见过她最虚弱的一次。我们有多少人曾经受着她的照拂啊!在她曾经的位于市郊的狭小而没有光线的破旧平房里,我度过了很多个周末。我至今记得她煎鱼的香味在无数个遥远的暮色里清晰地游荡。她总是跟我说:“把菜多吃一些,不要光吃饭。”她知道我住校是吃不好的。她的家里,我的大表哥带着湾里一个人来黄石跑摩的,在他们家生活过;我小姑家的调皮的表弟住在他家上学;我生病的叔叔在他们家养过病;她婆家的侄女在她家生活过一些年。还有一些我所不熟知的人。大姑家的旧房子,就像一个客栈,停留过那些年漂泊在城市里的乡下亲人们。
我在她家时,常看到那个有着短头发的漂亮女子,她是大姑父的徒弟,跟大姑住一个院子。那时只知道她们很亲密,像母女一般,那家的小女儿跟姑姑也很亲。只是一些年,她们各自搬了新家,我也逐渐淡忘了姑姑生活里一个这样的女子。这次大姑离世,我在她乡下的家里看到了她。女子遗憾着没有见到我大姑的最后一面,责怪姑父的不告知。听小表妹讲,现在长江边新家那栋楼的许多住户,都想来送大姑最后一程。我是知道大姑的,她一生清贫,然而在亲戚朋友左邻右舍面前,她很好面子极大方,又时时替别人着想。
大姑一生,生了五个女儿,其中一个养了一个多月被迫送人,还有一个只生下三天,被我的父亲和小姑父丢弃在城里一个开餐馆的看起来有点殷实人家的铁门旁边,鬼鬼祟祟地看着小表妹被那家人捡起来。我不知道那样的日子她的心里该是怎样地滴血,也没有机会知道她不得以放弃亲生骨肉的心情了。目不识丁的大姑还是背负传统的包袱,过继了一个20来岁的继子。我那时想,跟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20多岁的养子,她是如何能够相亲相融的!大姑很快操持了表哥的婚事,表哥的第一个孩子很小就跟姑姑一起生活,直到结婚。记得表哥的三个孩子上高中的时候,大姑恰好来到我生活的小城陪读了几年。那时,我常于上夜班时把孩子托付给她照顾。想来是造物的安排,安排姑姑在我需要的时候来帮我一把。那时,她的身体就不是很好,大热的夏天里还要穿两件厚的上衣,然而手还是寒铁一般地凉,人像是起一阵风就能被吹走一样。只是,她还是以生命微弱的火苗摇曳于三个孩子的高中岁月,让表哥表嫂心无牵挂地在外面打工,过上现在还算不错的生活。将来的我对我的女儿,恐怕都做不到这样地去付出吧!
那天,我看见大姑家的小侄女一个人静立在祠堂前的一大丛菊花旁边,好像在默默地流泪。我想,她是在为我的姑姑伤心吗?据表妹说,她堂妹的父亲于去年去世的时候,堂妹都不知道要流一滴眼泪了。她是记得我的姑姑的吧,她也跟大姑生活过几年,也许曾经把她母亲般看待过。那时她在黄石港一个印刷厂上班,我在大姑家碰到过一次,昔日母亲早逝可怜兮兮的小孩子已经长成大姑娘了,烫着漂亮的卷发,跟大姑母女一样地亲。我想,来到了城里落脚的女孩子,应该会有一个好的归宿!只是这些年听说那女孩子婚姻不幸,已经离婚归家,精神也出问题了。只是那天,她清醒过了么?
母亲去世以后,我似乎也在潜意识里是把姑姑当母亲看待的!母亲去世的时候,开始两天,我还混混沌沌的,一个人站在母亲身旁会害怕。然而在我的姑姑旁边,我竟没有一点点,我甚至想看看她的样子。她已经安静地躺在那个木头的长格子里了,那覆盖着的毛毯红彤彤的。我用手一遍遍轻轻抚摸着大姑躺着的地方,围着走了一圈又一圈,我好想再摸摸大姑可能比以前更冰凉的手,替她感知在人世最后的温度,也好想再跟她细细说一些家长里短。自幼失去父母的堂弟,眼里满是依恋,轻抚一方覆木毛毯围着走了一圈又一圈。他曾经受着了她更多特别的怜爱。姑母如母,很早没有了母亲的堂弟应是体会更深一些。大姑要登山的前一晚,道士带着大姑的一大家人也是绕着她走了一圈又一圈。我与小姑姑及我们肖家一干人候在一旁,小姑跟我们说这是大姑的最后一晚了,我们娘家人应该好好陪陪她。那一晚的情形,像是大姑要再次嫁出去一般,我的忧伤似乎有了暂时的逃逸,她是要再一次去做新娘子了罢!
大姑生前跟我哥哥多次说过,她走以后要哥哥给她写悼词诉诉她来人世的苦楚。姑姑一生辛劳,年轻时姑父在外工作,她一个人在农村里把男人的活都干了。在婆家因没有生下儿子,受尽婆婆冷遇,大冬天刚生完孩子就要去池塘里洗衣服,以致身体落下风湿畏寒毛病,每每说起来就要落泪。她曾经在寒风里那么冰冷地绝望,然而当她婆婆生病卧床时,她拖着弱体尽心尽力照顾,完全忘记了婆婆曾经给她的一切苦难。
送大姑上山的那天,我们把大姑灵前的空地跪成厚雪。那天天气依然晴好,惟风刮得比前些天厉害,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哥哥在姑姑的灵前念他写给她的悼文。想着过往的种种,想着姑姑如今跟我们阴阳两隔,我的眼泪,一颗颗地滴在我手里捧着的菊花上,一下就凉了。那些花儿,开得真漂亮,那些在秋天里盛开的菊花,花团锦簇在姑姑的灵前,姑姑的笑容,在花丛里淡淡的,被泪水打湿。我捧了一蓬,妹妹捧了一蓬,堂弟捧了一蓬……那些花束移动在一片缟素里,盛放在送大姑登山的路途上。大姑曾经爱过那么多的我们,然而这一片白色里,还差着两个大姑愧疚牵挂了一辈子的人儿,她们如今身在何方?
大姑最终回到秋天的怀抱,这是一个很好的季节,不冷不热,大姑长眠的地方,天空很蓝,阳光温暖,冬天的风真是一丝也吹不到的,怕冷的姑姑再也不会有人世的风霜了。她回到了她乡下的老房子旁边,这是她想要的叶落归根。当年她力排众议要过继一个儿子,就是想着姑父家的香火和她的最后归处吧!她终于离她的母亲,我的奶奶也很近,我奶奶若是想看她,该很容易了。我的奶奶,那些日子,应该看到了夜空中兀然而起的焰火,她一定会跟村里的老太太们闲聊那场盛大的烟花!只是,她不知道,那些璀璨夺目的焰火是为大姑而燃放的。父亲家堂屋的桌上,放着一个花布的书包,那是奶奶为大姑在庙里求来护身的,只是她已经用不上了。
来年菊花再开的时候,我将记得,那是大姑离开我们的日子。菊花的容颜,像极了大姑灵前照片里的她,温婉,淡然。姑姑化身成菊花了吧!或许,大姑就是菊花,她的来到人世,让我们一些灰暗萧索的日子阳光灿烂!

肖爱梅,现供职于大冶有色,业余文学爱好者,作品散见于《大冶有色报》《今日大冶》《铜草花》等纸媒及微刊。读书不精,所幸坚持写过六年日记。最爱唐诗宋词的音律和意境。崇尚心灵自由,喜欢大自然的山山水水。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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