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 | 钓鱼城大战，历史在此拐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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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十三世纪，蒙古铁骑驰骋欧亚大陆。他们所到之处，战无不胜，大肆屠戮。
中原、中亚、中东、东欧……在蒙古铁骑如潮的冲击下，流血、颤抖。
公元十三世纪，这是属于蒙古人的世纪。
当然，如是站在人类文明的角度，这更是属于当年被蒙古人蹂躏和虐杀的诸多国家、族群的空前耻辱和痛苦的世纪。
作为蒙古人对中原侵略最主要的目标，中原宋帝国，这个担负着传承华夏文明的古国，在蒙古一轮又一轮的如潮攻势中，节节败退，苦苦支撑。
常年战争，在蒙古强势挤压下，宋军自西向东的战略防线被逼退在大致重庆，襄阳，嘉定一线。
久战不下，蒙古大汗蒙哥在蒙古名将汪德臣辅佐下制订了灭宋战略。
同为侵略者，相比抗日战争的日军，蒙哥和汪德臣策划的侵宋战略，确实极为高明。
蒙军以忽必烈兵团牵制攻击湖北鄂州，大将察塔儿兵团牵制攻击两淮，目的是发起战略佯攻的同时，截断宋帝国东西防线。
同时，蒙哥再以大将兀良合台率军绕道奔袭云南及大理古国，企图完成对宋帝国西部集团的战略包围。
最后，蒙哥踌躇满志，亲率近5万最精锐的大军，避开东线水网，转向向西，以三国邓艾灭蜀汉的路线，向宋帝国西部四川发起攻击。
当时，蒙古军独占欧亚大陆，融会贯通东西方最新科技，因而拥有了世界最先进的攻城武器。
诸如常规的弩炮、霹雳炮、铁火炮以外，蒙古军还拥有早期的化学武器——用诸多毒药配置的“炮弹”。
伊斯兰技师制造使用重力平衡的抛石机，则是蒙哥大军最王牌的武器。
这种抛石机抛出石块重达150斤。
抛出巨石之外，这种抛石机还可以抛出填装火药、石油、毒药的各类“炮弹”。
这便是当时人们谈之色变的“回回炮”，威力之大，堪为十三世纪的“战斧”导弹。
1258年11月，蒙哥军团翻阅秦岭攻入四川。
钓鱼城会战一触即发。
重庆钓鱼城，“西通嘉定，东引夔府；上临剑阁，下负重庆”，是宋帝国向北防御的重要战略支撑。
钓鱼城三面为嘉陵江、渠江和涪江环绕、交汇。
凭江处，滩峡险恶，水流湍急，自成天堑。
钓鱼城东连华蓥山余脉，丘陵高低错落，正好次第建城。便于进出却易守难攻。
这一地势和君士坦丁堡非常相似。
在没有武装直升飞机，重炮，轰炸机的冷兵器时代，正是凭借地势和孤军血拼的气势，钓鱼城和君士坦丁堡等类似要塞，都在历史上上演过悲壮的战争活剧。
只是，虽然钓鱼城就在中国，钓鱼城会战是历史上华夏文明最勇敢、悲壮的一次自救。
然而，也许是中国史书过于自谦，以至于现代的中国人知道君士坦丁堡的人多，而世界知道钓鱼城的人，却太少。
史书往往把十三世纪的侵略者误会成中国的“英雄”，贻笑之余，历史灰飞烟灭，让人读史，心里不免无尽悲凉。
钓鱼城，自1243年南宋名将余玠屯兵积粮开始建设。
经过十多年诸多名将苦心经营，作为宋帝国位居长江上游最重要的要塞，钓鱼城之生产、生活、军事浑然融合，已成体系，隐隐然为宋军“独钓”蒙军之长江防线的锁钥。
1254年以后，蒙军南侵日趋加剧，坐镇钓鱼城的名将王坚和张珏每有空隙，便备战蒙军，督率钓鱼城进行了多次修建。
说到南宋名将，通常人们知道岳飞、韩世忠等南宋“中兴四将”。知道曲端、吴玠、刘琦、孟珙等人厉害的不多。
至于相比这些名将毫不逊色的王坚，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绝大多多多的多数知道王坚，可能还是金庸在射雕系列里信口杜撰的，在郭靖精忠报国守襄阳时，那位在大侠身边跑龙套襄阳守将王坚。
历史上的王坚，是南宋后期罕见的杰出的军事将领。
早期，王坚一直是南宋名将孟珙、余玠帐下最为活跃的将领，在宋军与蒙军总帅汪德臣的兴元、文州等地大战中，王坚曾经独当一面，率军与不可一世的蒙古铁骑野战，战功显赫。
随后，四川局势紧张，王坚率百战精兵兴州兵入川，实属宋帝国向北防御战略的救火队员。
1254年，王坚任兴元府都统兼知合州，相当于合州市长，军分区司令。就此，王坚执掌了宋帝国长江上游防御体系最为重要的核心战区的防务。
正是王坚在战前对钓鱼城的精心布防，才使得钓鱼城在世界史最黑暗的十三世纪，拥有了唯一一片晴空。
临战之前，钓鱼城江防要塞与山城主体防御浑为一体，钓鱼内城与外城区划明确却唇齿相连。
城外，是次第错落的防御工事，城内，则是钓鱼城应变战争的中枢于后勤。
在狭小的钓鱼城里，井井有序部署了垦田、粮仓、储水和兵工厂。通过明暗通道，战士、武器、粮食与水都可以迅速由内城抵达前线。
就此，钓鱼城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也属于中国，甚至属于十三世纪往后整个世界的历史。
蒙哥，拖雷长子，蒙古第二任大汗窝阔台的养子，同时，他也是金庸武侠小说里郭靖的“侄子”——当然，他肯定是成吉思汗孙子。
这个孙子，比前几天被爆料的鸿毛药酒的那位自诩孙子的孙子，倒确实是成吉思汗的真孙子。
区别在于，一个孙子活在现在，自吹自擂是包治百病的老中医，特别擅长泡“豹骨”药酒卖高价钱去补肾。
蒙哥活在七百余年前，确实是成吉思汗孙子里，以作战屠城让人闻名胆寒的狠孙子——西征中亚、欧洲，蒙哥一路当先，所到之处，多次屠城。
当然，狠劲，高度相似。
一路顺风，势如破竹的蒙哥南侵兵团在进入四川不久，很快就直逼钓鱼城东五里的石子山。
就像另外一个孙子绝想不到一次“跨省”，就把鸿毛药酒玩成过街乱窜的老鼠一般，眺望钓鱼城，蒙哥绝想不到他的一辈子的“光荣”就此跌入泥潭。
钓鱼城下，蒙酋蒙哥汗并没有把弹丸之地的钓鱼城当成危险的敌人。
通常，对孙子们而言，只要有了厚厚的本钱，也就有了任性乱来的资本。
史料记载，蒙哥汗率领近5万装备精良的蒙古精锐之外，还有其他各路“皇协军”15万有余，总兵力超过20万人。
参与这次钓鱼城会战的所谓“黄金家族”成员有118人之多。
而当时钓鱼城内，兴戎司驻军不到5000人。这是防御钓鱼城的全部正规军。
其余由老少妇孺和周边村寨赶来的民兵、义兵也不过万余人。
远远眺望钓鱼城，蒙哥两眼放光。
作为蒙古当时军事统帅，蒙哥并没有采纳党项名将术速忽里和其子来阿八赤等人的建议。
假设，当年蒙军如分兵五万围守钓鱼城，打持久战，而以主力避开钓鱼城，绕打钓鱼城周边的忠县、涪陵、万州、夔州等地，最后再出三峡攻击鄂州。
如此，蒙哥兵团与忽必烈兵团会师，往东攻击宋帝国江南基本，局势显然对蒙古大大有利。
届时，孤悬长江上游的钓鱼城，也就自然失去了宋帝国上游屏障的战略价值。
不过，蒙哥可能当时确实是狠狠喝了一件“鸿毛”，醉醺醺根本就没有想到迂回。
仗着自己是大汗，大呼一声挡我者。任性的蒙哥狠命一脚，直接踹向钓鱼城。
照旧，蒙军攻城，签军当先。
《金史》记载，兵制最弊，每有征伐及边衅，輒下令签军，使远近骚动，民家丁男，若皆强壮，或尽取无遗。
相比稍微开化的金帝国，愚昧、凶残的蒙军发动侵略战争，所到之处，俘掳百姓不分老弱病残作为签军。
迫于淫威，签军不得不勉力冲锋，哀嚎送死。
数百门回回炮没日没夜往钓鱼城上抛掷巨石，抛掷填装火药、石油、毒药的各类“炮弹”。
最后，蒙古精锐挟裹各路“皇协军”手持云梯等攻城器械，呼啸而来，一拥而上。
然而，冷兵器时代仰攻钓鱼城谈何容易？
钓鱼城向东依据高低错落的丘陵建城，犹如梯步，不仅陡峭，而且狭窄。
失去铁骑、弓弩优势，蒙军攻城，如上天梯。
没上一梯，便遭痛殴。
激战十余日，蒙军一筹莫展。
一连数日，蒙军没日没夜以“回回炮”攻击——然而，宋军建城筑石十分高大、坚固。石头砸去，隔靴搔痒。
蒙军轮番使用抛掷填装火药、石油、毒药的各类“炮弹”，同样无效。
钓鱼城位居山顶，郁郁葱葱，山风过往，蒙军“毒气弹”全无效果。
蒙哥大汗耀武扬威，亲自出征，现在困顿小小的一座钓鱼城城下，实在是面目无光。
恼怒之下，蒙哥下令调最精锐的“汉军”史天泽部参与攻城——七百年前，“伪军”即是侵略军对付同胞的王牌部队，现在说起，颇为难看。
然而，就算正牌的蒙古精锐，各路“皇协军”，以及被蒙古人当做杀手锏的“汉军”史天泽部蜂拥而上，钓鱼城兀自巍峨！
久战之下，全无建树。蒙哥跺脚抓狂，依次怒骂汪德臣、史天泽等一众大将。
羞愧难当的汪德臣和史天泽自作聪明，各自组织自己的回回私军、“汉军”私兵组织敢死队，月黑风高时，发起夜袭。
元史记载，汪德臣夜登城门，杀宋兵甚重。蒙军依仗人多，爬上外城，眼看破城在即。
王坚果断指挥逆袭——兴州兵千余精锐标记暗号，由暗道潜出，混于蒙军，四面乱杀。
这是一场仅见《元史》记载，而不见《宋史》记载的激战。
急于攻城的蒙军眼看得手，却不料身边刀影闪闪。黑暗之中，侵略军敢死队不明底细，个个心悸，人人自危。
最后，攻城战终于变成自相残杀。
蒙军这次夜袭自然也就功亏一篑，整个钓鱼城会战在春夏之交也就陷入僵局。
为泄敌锐气，王坚下令从钓鱼城内储水池钓起一条三十余斤的大鱼，做成鲜鱼面饼，并附信送到蒙古御营，上书：
尝尝我们的鱼饼吧，如果愿意，再战十年。
蒙古大汗以下，各色将领、军校得知之后，抱定困死钓鱼城军民的企图自然破灭。
不知不觉，蒙哥裹足钓鱼城下到了五月，天气开始炎热——炎热是宋军的友军，不堪南方湿热的蒙军郁闷之余，热病连连。
也就在湿热袭击蒙军，蒙哥为军营热病流行坐立不安的一个半夜，钓鱼城外石子山头呼啸不断，数百宋军精锐在王坚亲自率领下，潜行袭击蒙哥军帐。
这是一次真实的千军万马取上将首级的“斩首袭击”。
《元史》记载，王坚亲率“斩首袭击”时，突入蒙哥中军大帐，然而，却遇到蒙哥身边一位名叫赵阿哥潘的悍将抵抗。
赵阿哥潘杀死了宋军十余名夜袭勇士，王坚则率领剩下的勇士由暗道撤退回城。
钓鱼城会战不知不觉绵延到了炎热的六月。
初五，晚上。
久未发起攻势的蒙军突然向外城发起全面攻击。与往常不同，蒙军不惜死伤，一波一波疯狂攻击。人数不多的宋军往来迎战，疲惫不堪。
忽然，蒙军出现在内城——现在钓鱼城已经考古发现了当年蒙古人偷袭内城挖掘的地道。
这是钓鱼城最为危机的一次血战。情急之下，王坚动用了城内全部的预备部队，亲自提刀督战、血战，最后身负重伤。
就在蒙军准备欢呼胜利的霎那，宋军再次组织敢死队逆袭，破坏了蒙军云梯——鏖战激烈的外城城头，蒙军生力军无以为继，很快被宋军全部消灭。
代替蒙哥指挥全局的汪德臣懊悔不已，即令修建云梯继续攻城。
是夜，未及蒙军向外城发起攻势，王坚急令放弃外城，清剿内城。
激战近半年，蒙军终于靠这次有效的夜间攻势全面攻陷了钓鱼城外城——但是，自蒙哥和汪德臣以下，蒙军再无当时气势汹汹兵临城下的嚣张。
他们第一次得以平视内城。
平静的，深不可测的钓鱼城内城，对于蒙军而言，依然是看不到边际的噩梦。
6月21日，蒙哥最为信赖的，经常代替蒙哥督率全军作战的汪德臣自信胜利在握，居然跑到内城城下做起了“传销”。
汪德臣口若悬河，大吐“投降保命”真经，不料，却成为宋军投石机和弓弩的靶子，当场打成浆糊。
相距不远的蒙哥目睹爱将在眼前被打成浆糊，两眼发黑。
自钓鱼城会战开始，蒙哥麾下万户、千户等高级亲戚、爱将丧生六十余名。
现在，汪德臣死了，干脆的，拧一瓶地道的蒙古鸿毛酒，仰脖子一干而净，蒙哥当场决定，他也打算不活了。
蒙军再次向钓鱼内城发起疯狂的攻势。
没有汪德臣代替督战，蒙哥借着鸿毛酒补足了肾，精神十足爬上瞭望喽准备督战。
这天，城内一位宋军战士碰巧手气不错，他用抛石机发出一块石头，呼啸而去，正巧砸在了醉醺醺的蒙哥肥硕的额头。
噗通。
世界安静了。
《元史》专门解释了这块石头，说是砸到了一位不知名的蒙古军人的头上——可是，蒙军确实自这块石头之后，匆匆忙忙由钓鱼城内城下开始撤军了。
当然，稍微看过历史的，或者看了金庸武侠小说的都知道，蒙哥死了，或者说蒙哥被石头砸死了。
当然，蒙哥死法在现在历史学术研讨中，情况同样非常复杂。
有石头砸死的，有热病热死的，也有喝酒喝死的。至于一个侵略巨酋到底怎么死的，现在再看，都不重要。
唯一重要的，是蒙哥筹划的东线佯攻，南面包抄，西线强攻的灭宋战略，就此，在钓鱼城下变成了一大堆“豹骨”酿的鸿毛酒。
这一年，蒙古继续着对欧亚大陆全面出击的侵略、杀戮。
盛极一时的中亚花剌子模帝国，中原的金帝国早已被蒙古征服。
在东欧，罗马教廷组织的抵抗联军仅仅数日，便被蒙军全歼。
在西亚，辉煌半个世纪的阿巴斯王朝也在蒙古人骄狂的笑声中变成残墙碎瓦。
很多历史学家认为，当时西方、近东地区的罗马教廷、国家、民族在蒙古铁骑轮番冲击、杀戮之下，似乎再无力量抵抗蒙古大军暴虐、血腥的入侵了。
文明奄奄一息，然而，历史却戏剧性在中国钓鱼城下被改写。
钓鱼城之战不仅是延续了担负承载华夏文明的宋帝国的二十年国祚，客观上，蒙哥之死，使得失去大汗的蒙古西征各路大军不得不退兵。
就此，备受蒙古兵灾蹂躏的欧亚大陆终于有了缓气的机会。
蒙古由此引宋帝国为大敌、大仇，放缓了侵略欧洲而把加大了对南宋的侵略。
不夸张地说，钓鱼城一战实为中国人在历史上抵抗侵略，为保卫世界文明付出惨烈牺牲之光辉、沉重一页，确实不该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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