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说02】简单而又崇高-访撒马尔罕之艾尼故居!
2019年3月4日,(杜尚别,夏冉) 全文合计4554字,初稿写于撒马尔罕。修改定稿于杜尚别,借此怀念伟大的艾尼!
撒马尔罕的艾尼故居
“在布哈拉汗国摧古拉朽之际,在沙俄和大英帝国在中亚展开大国游戏之际,中亚地区涌现出一系列杰出的塔吉克人物,我们不能不提及艾尼。”
“在塔吉克斯坦,乃至整个中亚地区的近代政治史,文学史上,我们也不能不提一位知名的革命家,社会活动家,文学家,诗人艾尼。”
“塔吉克人的文学!
古代始于鲁达基!
现代则始于艾尼!”
这是一些学者对于艾尼的评价。在大部分讲述塔吉克近代文学史书中,艾尼的名字始终排列在第一位!足见其地位之重!
《近代塔吉克文学简史》1957年,塔吉克语版,目录
对于这些近代先贤的故居,机会成熟的情况下,我会一一拜访凭吊之!
关于艾尼的生平介绍,本文不再重复。详细请见前期本公众号发文:
在撒马尔罕
2018年7月1日。周日。撒马尔罕的天气非常炎热,在狭窄的街道中还能感受到那些古老的桑树所带来的凉意。匆匆的避过太阳,步行了一会儿,实在有点受不了如此热的天气,于是打车去大学旁边的旧书摊,书还是以前的那些老书,大部分书还是前年我所见到的那些,都是俄语的,塔吉克语的非常少,《斯皮达门》等小说已经有了,扫兴而去。
还是有些幸存侥幸的心理,在周边的一排文具商店一家家的转了一下,顺便凉快凉快。新增加的几家书店,主要的书是俄语学习教材,还有大学专业课本,还有若干新出版的乌兹别克语文学书籍,一些简单的学习各种语言的会话手册倒是不少,特别是韩国语。
空手而归,返回的时候想着没有买上书,就拍几张照片,来弥补下受伤的心灵吧!一路下坡,沿着帖木儿雕像,下到他的陵墓处,准备从雷吉斯坦步行返回到住处。
偶遇吉普赛女人
一面看着手机上的地图,一面琢磨着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之前没有看过的景点。于是,在快到雷吉斯坦的时候,看到了地图上有俄语注明的艾尼故居标示,定的点范围大。因为用的是塔吉克斯坦的漫游卡,所以网络特别慢,还是得问问行人。
时间接近中午,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迎面来了一位穿着深红色长袍的吉普赛人,手里拿着冒着烟的乞讨神器。(这个神器以后单独讲述)我估计她刚才从雷吉斯坦的游人那里获得了不少的零钱,所以还开心的哼着听不懂的小调,看到我了也没有向我有乞讨的意图。
吉普赛女人的背影
在快要擦肩而过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用俄语问了她,我知道每个吉普赛人可是语言天才:
-“你知道艾尼博物馆在哪里吗?”
-“哈哈,哈哈,就在前面那个小房子,小房子。马林克(俄语小的意思),马林克,马林克…..”
我被她嘴里哼出来的神曲愣住了,确实有这么一首俄语歌曲。早些年在中亚还是很流行。感兴趣的俄语朋友可以上网找找。
按着她指的方向,我看到了故居,在雷吉斯坦对面大街的街道边,简朴又有点突兀的立在那里。
门旁挂有两块文保牌子,还有两个雕刻精美的木门。前几年,在卡里莫夫时代,听说这个故居要拆迁,消息传到塔吉克斯坦这边,系里的很多老师都很气愤,但是也无能为力,毕竟在那个特殊时期,塔吉克人办理签证去乌兹别克斯坦很不容易。
还好,在沙夫卡特·米尔济约耶夫时代,塔吉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两个的关系飞快的缓和,并且推出了免签机制,这对两国之间的民间交流,文化交流,甚至说对于塔吉克民族历史语言的研究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开端。可惜如今见不上总统,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要亲自对他说声谢谢!
初见艾尼故居
在我犹豫着,这两个大门是什么个意思和情况呢?在两块文保牌下面有两个圆形的水泥花坛,花坛外表似乎是才涂刷了石灰,想必这就是正门吧。正准备去看看是否有人的时候,从里面出来了一位穿着白色短袖衬衣的大叔,他准备锁门离去。
艾尼故居的大门
在我得知周日下午不上班的情况下,诚恳的请求他是否可以放我进去看看里面。因为今天是我在这次出行以来唯一的一个时间段,明天又会开始各种的忙碌。后天就得离开乌兹别克斯坦回到杜尚别。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让我进入其中,一个类似四合院的平房出现在我的眼前。他给一位朋友打电话,说有游客来了,让朋友给他送抓饭过来吃。这时候,我才知道他也是塔吉克族人,然后,后面我们两人的对话就放弃了俄语。
他带我在这个院子中转了一圈,介绍各个房间的用途。
关于艾尼
首先,我们先说说艾尼的情况吧!艾尼的人生可以按照他的住所和行踪分为三个时期。
《旧学校》
第一个时期,是在布哈拉的青年时期,主要是学习。布哈拉是艾尼的家乡,他的最原始的故居至今仍然保存完好。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关于他童年的经历,从他的著作《旧学校》中得到体现,这是一部纪实性小说。对于艾尼在布哈拉的经历,以后将会在我访问他在布哈拉的故居之后单独成文;
第二个时期,是在撒马尔罕的活动时期。在这所故居中,艾尼生活了长达35年之久,一直到50年代初期才离开,是他文学作品创造的高峰时期;
第三个时期,则是在杜尚别的活动时期,一直到他在1956年去世。在杜尚别,晚年的他带动了塔吉克斯坦的教育和科学发展。时间虽然短暂,但是意义非常重大,他被塔吉克斯坦定义为国家英雄不为过也。
所以,关于艾尼故居的文章,有三篇,这是第一篇。遵照访之多次方可言,不访不可言的原则。当然,还需要参照关于介绍他的一些文献,以及拜访一些在世的学者。
艾尼也曾经创作了类似高尔基的三部曲代表性作品。这是后话。关于艾尼的一些短篇文章,请移步个人网站www.tojiko.cn文学部分阅读。
关于故居
通过他的介绍,我才知道了关于这所家庭博物馆的一些基本情况。
这所故居,是由两部分组成,第一部分是在19世纪初期建成,第二部分是在20世纪30年代建成。艾尼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1967年,在乌兹别克斯坦沙拉夫拉希多夫的倡议下,艾尼故居正式对外开放。
1967年艾尼故居雕像落成仪式
院子中的艾尼雕像
艾尼在1917-1920年结婚,并定居于此。当时他是为了躲避布哈拉汗国的埃米尔的迫害,从布哈拉逃离到撒马尔罕。在革命胜利之后,艾尼作为一名教师在一所学校工作了一段时间,然后开始全身心的投入到文学工作之中。1929年,他当选为塔吉克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作协成员。1934年,当选为苏联作家联盟成员。
故居中的照片墙
艾尼在杜尚别去世,民众参加葬礼的场面
在那个年代,艾尼留下了大量珍贵的照片,如今都保留在故居的墙壁上。让游客对艾尼当时的生活,工作有了一个更为真实的视觉体会。
艾尼写作的地方
新的办公室,接待室
艾尼的故居,包括有客厅和两个书房等房间。为什么有两个书房呢?前面说到故居是在两个不同时期修建,在修建新的住宅部分的时候新修了一间书房。
在旧的书房中,大约是在1923-1937年期间,他撰写了若干著作,其中的代表作有《旧经学院》,《奴隶》,》《放贷者的死亡》等。
在新的书房中,则撰写了《塔吉克人的英雄特姆尔兰克》,《穆卡兰的起义》,《回忆录》等等。早期的作品都有波斯语版本,在伊朗的文学界也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力。
部分著作,中间还有一本日本学者出版的研究著作
艾尼,他的著作不仅仅是上述纪实性小说,还有诗歌,语言学的文章,历史人物传记等等。整体的著作汗牛充栋,在苏联时期他的文集有16卷之多,这套旧版《艾尼全集》从50年代开始出版一直持续到80年代。对于这套文集,我一直在寻找中,可惜到现在还没有收集齐全。其中第12卷是一本辞典,对其著作中很多老词汇(包括一些布哈拉的塔吉克人方言词汇)进行了诠释。从语言学的角度来讲,也不失为一本中亚塔吉克语的“活化石”。
2018年版《艾尼文集》第一卷
2018年在艾尼的孙子的倡议下,以及国家科学院的扶持下,准备重新将艾尼的著作全部再版,如今第一卷已经出版,主要是诗歌。如果要研究塔吉克斯坦的近代文学,我觉得以他为中心展开研究是不二选择。
我们需要特别注意的是,艾尼的著作不仅仅使用到塔吉克语,波斯语还有使用到乌兹别克语。他对乌兹别克语文学史的研究也有着很深的造诣。
传统特色的客厅
艾尼的生活环境是很温和而又传统的,在他的故居客厅中,我们可以看到具有历史真实性的,而不是像一些博物馆人为摆弄出来的镜像。它们是传统的塔吉克族和乌兹别克族风格民居的典型代表。这些墙布,木雕,家具,大道书桌,小到墨水瓶。从艾尼离开之后,就一直没有很大的改动。
我得到容许,盘腿在地毯上坐了一会儿,虽然大叔说可以坐下艾尼曾经坐过的椅子,但是我觉得这很不合适。我似乎看到他每天都在挑灯夜写的情形,当然也有读和打,打是在老式的打字机上打字(在杜尚别故居有保存)。他的忘我工作,在同时期的一些作家的回忆录中得到了很好的体现。每一位成功的人,都是一个异常勤奋的人。同时也告诉我,做学问研究,没有捷径可走。
-“你知道吗?我告诉你一个关于艾尼的故事。”
-“嗯,好的,请讲!”
于是,我得到了一个故事:
艾尼在杜尚别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他什么也都不想写。有亲戚问到他为什么不写点什么呢?艾尼回答:
“我很想马上回到撒马尔罕,坐在我的书桌前,拿着自己的笔,把它放在墨水瓶中,然后我才能写出新的东西来。
我不由想起了和艾尼同时代的伟大的苏联历史学家安德烈耶夫,他把他的一生献给了塔吉克斯坦和中亚的山区,他放弃了在莫斯科优越的工作环境,在塔吉克斯坦科学院主导工作。他曾经短暂的离开过塔吉克斯坦,但是他也说过类似的话,我只有回到杜尚别,或者帕米尔高原,在那里我才能写出关于塔吉克斯坦的著作。
我不由得也想起了我的命运。
命运
静静的,我盘腿坐在地毯上,任时间在在中亚的土地上流逝。在那间画有塔吉克先贤齐聚一堂的油画作品的房间中,我的思绪也似乎飞跃,我似乎是他们手下的一个跟班,一个抄写员,或者某个藏书室的小小的管理员。也许是因为这般缘故,所以今生我对他们的著作是如此的痴迷。
塔吉克人的先贤齐聚一堂壁画所在的客厅
全景(有个广角镜头非常重要,无论考古还是访古)
我知道在阿拉伯人征服撒马尔罕和布哈拉时期,塔吉克人曾经辉煌无比的图书馆被阿拉伯人毁坏殆尽,古代塔吉克人的文明的精华随着战火而花为灰烬。就像苏联时期拍摄的电影《诗人的命运》那样,在断垣残壁的图书馆中,鲁达基仰天痛哭不已。剩下的文献估计只有十之一二罢了。
我知道在乌鲁伯格遇害之际,塔吉克人民的文明在河中地区再次遭遇到空前的浩劫,苏联时期拍摄的历史电影《乌鲁伯格》重现了这个场景。无尽的书卷被投入火中.....
布哈拉汗国末期,撒马尔罕的书市
近代沙俄势力和布哈拉汗国之间战争的时期,大量幸存在民间的古代文献在此遭遇大量流失的命运。它们和中国的敦煌文书一样,流失到西方国家以及俄罗斯等国的博物馆中。
想到这些的时候,我突然黯然伤神。我需要做点什么,用自己的微弱力量去翻译,去考证一些问题。把它们用中文的形式在我开办的网站上真实的告诉每一个喜欢这里的人。
艾尼在他的随笔中也表达了上述观点,这三次浩劫在他的脑海中也深深的留下了爱国情怀的烙印,所以他希望能用文学作品来唤醒塔吉克人民在过去所取得的成就,在一定程度上增强塔吉克人民的民族自豪感和独立的意识。我觉得他的愿望达到了。
塔吉克的文学,在贤明的萨曼王朝开始走向辉煌。然后逐渐走向衰落。在15世纪之后,在中亚地区,突厥化的大环境下,几乎处于在夹缝中存在的尴尬地位。正是艾尼,将诸多古代时期塔吉克人的文学作品梳理了出来,让我们知道了他们的存在。当然,还有很多文学史学者也参入到这项艰巨的工作之中。
最终,自9世纪以来,几乎每个世纪的塔吉克文学史研究,都以单独专著的形式出版。我将他们视同珍宝般的集全,期待有一天可以用中文的形式翻译出版。最终给大家展示出一个完整的塔吉克文学史。就像艾尼说的,塔吉克人的文学史是不同于伊朗的文学史,它们在15世纪之后开始随着语言的分化而变化。它存在一定规律的连续性。有力的反驳了西方资产阶级学者认为塔吉克人在15世纪之后没有文学史的谬论。
在艾尼之后涌现出很多的文学家,诗人,音乐家,将伟大的塔吉克文明薪火相传。而我所能看到了,我所能知道的是如此的少。《塔吉克文学史》的翻译编写工作,在我的本职工作之外,也将持续的进行中。我想,这可能就是命运的安排。
门卫室 墙上的先贤们
管理员大叔在他的门卫室中吃完了抓饭,说他下午有事情需要出门办理。并告诉我,最近来访的来自塔吉克斯坦的游客特别多,他们需要重新将故居修整一番,用一个新的面貌来迎接游客。我深深的表示歉意,在留言簿上写了留言之后就退出了故居,回到住处。
哦。亲爱的朋友们,我差点忘记了。1962年,在开罗召开的亚非洲作家会议上,艾尼,泰戈尔,鲁迅 在世界文学史上的贡献被相提并论。
下次,我将去的是位于杜尚别的艾尼故居。
如果你看不清当下, 就读读历史, 因为历史上曾经发生过。
如果你看不懂历史, 请看看当下, 因为历史正在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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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为了中塔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