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的梦想即将成为现实,山花姐每每想起这事,好几个晚上都从梦中醒来。天底下所有的人都会有一个愿望,哪怕我们一致公认的完美无缺的人儿,估计也难于逃脱。比如村里的这山花姐。她十八岁嫁过来时那如花的模样,如今还丝毫不变,虽已是生育过两个孩子的女人,但那身段、肤色、脸庞等评价一个人相貌的重要标配现今依然如故。让全村老少女人想不通的是,那些“肥胖、臃肿、炭黑”等等这些毒蛇一样的词语偏偏就不缠上她。她的气质绝不属于这小小山村。她跟别的远嫁进来的女人一样,真实名字早就让人无从想起,都分别被称呼为“某某大嫂”、“某某婆娘”、“某某婶子”一类。这点她又比别人幸运得多,因其模样漂亮,
又会打扮,所以人们就联想到这山旮旯里头最美好的东西——山花,于是“山花姐”就自然而然地被叫上了。这山花姐还真是个完美无缺的人儿,她的优越绝不仅止于此。就说这一对儿女,便足于让山花姐自豪一辈子。那造物主也允许他们专捡别人的优点来生长。这丈夫更是周边数一数二的好男人,模样自然也不次,那头脑和勤劳就远在他人之上。几十户人家里面,他家第一个竖起了三层楼,也是第一个骑上了摩托车,银行里头有无存款不得而知。反正一家子的穿着总比别人光鲜,每次赶场回来,双手总不是空着,不是提着两三斤猪肉,就是提着五六坨豆腐。这种家庭的每个人都不应该有烦恼和不足。村里人都这样猜测山花姐。其实那都是外人想当然罢了。
山花姐一天都没到过学堂,大字不识一个。但这个家庭以外的任何一个人都看不出这点来。早些年,村里面都没有电视,一到晚上大家就相聚在那些热情好客院坝又宽敞的人家那里,讲的是些家长里短或是《田螺姑娘》《老虎阿婆》等口头流传下来的故事,识不识字无关紧要。再后来,村里通电了,山花姐家第一个抱回电视机,吃饱夜饭的娱乐方式就天翻地覆地改变了,大家也渐渐地学那城里人一样欣赏电视节目。这时候还是没人能看出山花姐的不识字来。她确实非同寻常,只要一看那些人物的表情与动作,就知道笑点来临,于是比别人还打先笑,许多人都还是跟在她的后面。当然电视剧哪时候结束,山花姐不大拿得准,每每要有好些人离开座位回去了,她才如梦初醒,但也说明不了什么,这毕竟是在她自己的家里,先走后走又有什么关系?还有影碟机里播放的唱歌,山花姐只感觉那声音好听得很。那声音高忽低,或轻或重,时急时缓,挠得你心里酸酸的甜甜的,她搞不懂歌词的意思,平时就只能用鼻腔学着哼哼,但也哼得像模像样。不识字已是无法更改的现实,毕竟不能回到读书的年龄了。她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去城里看看。看一下城里人是不是真的像电视剧里那些人一样漂亮,房子是不是高得让人仰着头看得肚子都要发痛,马路是不是宽得有一丘田那样。,再说家里也有这个条件,她多想玩它个十天半个月再回来。
这想法已经有些年头了,只不过现在要强烈一些,看着一拨拨年轻人在城乡间来回走动,如同从这座山到那座山一样熟练,讲着城里的一些有趣的事儿,挠得她心里痒痒的。多少次她大包小包即将出门时,不是家里的那头母猪下崽,就是邻居突然老人去世需要帮忙,不然就是没有一个合适的人带去等等。总之,或多或少要有一些事拖拉着她,每一回去不成的理由总是那样充分。这次应是最好的机会了。家里的猪崽满月了,上个赶场天才卖掉,不会马上就又下的。她还左右理了一遍所有的七大姑八大姨里没有一家要近期新屋上梁或小孩满月请酒,水稻刚刚抽穗,玉米黄豆也还需要等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割。更高兴的是这回的引路人竟是自己的女儿。女儿小学毕业就考上县城里的一所初中学校,今年中考又考上市里的一所重点高中。现在城里很多学校流行在假期就把新生固定下来。按照要求,山花姐的女儿这两天就要去报名交费了。正事也就一个钟头,剩下的就是玩了。,女儿在城里生活了那么久,说她是城里通并不为过,山花姐怎能不高兴呢?要出门就得作一些准备工作。山花姐从来没出过远门,赶场坐车也就十来分钟。她不知道要坐近两个钟头的车会不会晕。为预防万一,这几天剥下来的桔子皮都舍不得扔掉,全部收在一起了。还把平时听来的能缓解晕车的东西也准备了一些,她用一个矿泉水瓶子装了半碗酸菜汤。还帮丈夫洗干了七八套衣裤,折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衣柜里,好让他这些天管用。第二天就真的要下城了,而且一去就有好些天,该留点东西给丈夫。接下来还得介绍山花姐的另一个隐秘的优越性了。这自然是她丈夫强壮的如一头公牛,如今都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两天不骑一回山花姐便要发疯。每每想到这些,山花姐的脸便不由自主地泛上淡淡的红云,内心却是甜蜜无比。这俩口子感情好得让人嫉妒,结婚以来,夫妇辆便很少分开过,要走娘家也是一天半天就回来了。这个晚上,村子里好多人家都还在吃着夜饭,这一对人儿就熄灯来到床上。虽是多年夫妻,可这种事,山花姐从来就不主动过,她有着东方女性的羞涩与矜持的美德。可眼下,山花姐的行动让这做丈夫的一下子无法理解。山花姐拧着丈夫的鼻子说:“你这公猪,两天不让你干,你还不疯掉。我不在家不知会便宜哪位寡妇,还是让我自己用好一些” ……天快亮时,又扎扎实实地做了一回。
天大亮时,山花姐母女俩已蹲坐在路边有好一会儿了。这娘俩有说有笑,山花姐问的最多的还是城里的一些事,问多了,她的女儿就不耐烦了,说了一句:“问问,等一下你不就自己看到了。”山花姐不好再打听,一时找不到话题。就又一次查看包里的东西是否齐全,就怕丢落了什么。然后抻手扯了一小把草叶细心地来回擦拭鞋帮上的一点泥土。人家下城的汽车绝不会像乡下赶场的车那么脏,城里的厕所都干净如同厨房。还真得要讲究,免得让别人骂出难听的话来。
这是一个晴朗的清晨,空气清爽,山花姐知道车快到边时,都能提前听见声音。多少次在坡上做工夫,只要听到车喇叭声响,保证一小会儿就有车呼啸而来然后疾驰而去。。山花姐最喜欢这种感觉,听着看着常常忘记了手中的劳作。可这回真真切切是自己在等车,这汽车将载着自己去一个很好很好的地方,不由高兴得心突突直跳起来。
好像过了好久好久,那让人期盼的声音终于从山那边飘来。山花姐一抓背包,腾地站了起来,一个箭步就冲到了路中央。就在这时,她的丈夫一路猛跑,气喘吁吁地赶来。看到母女辆还在这里,稍稍放下心来,便上气不接下气地讲述追来的原由:“你还,还是别走,我怎,怎么办?”丈夫话没讲完山花姐早已气得想骂脏话。家里不会有什么急事,如果真有,那肯定是别人来,或者打电话。于是断定丈夫是舍不得她去那么多天。于是更加来气,骂道:“就这点事,你这猪脑壳……”突然意识到女儿就在身边,于是把后面的内容卡住在喉咙以下:昨天夜头才喂你饱饱的,还真是一头公猪。你就让我安心地走一回城里,你实在太饿了,宁愿你到镇上的市场找一回鸡婆。就在山花姐胡思乱想的时候,丈夫平静了许多,把追来的理由进一步说明::原来县政府扶贫办今天中午就会把一批鸡崽送到各家各户,他们家能分到一百多只,还有五六只猪崽。山花姐知道,别看这男人地里田里是一把好手,但喂猪养鸡这等家务事,他却是一塌糊涂。这刚出生的小鸡崽小猪儿,娇嫩脆弱最难侍候。弄不好,就会像梨树上的烂果子,纷纷掉落,等几天再回来连毛都不见一根了。如果真的没了,确实是可惜。
想着想着,班车已到边了,,嘎地一声停在了他们面前。山花姐摇了摇头,咬了咬嘴唇,,把自己手中的背包递给丈夫。女儿已到车里坐好,山花姐从车窗给女儿递行李的时候,车门咣铛一声关上。此时车上细心的人发现,这被隔离在车窗外的女人,眼角已经挂着晶莹的泪珠了。
吴顺志简介:湖南凤凰人,1979年出生,小学教师。喜欢写作,有散文,通讯,论文二十余篇发表在《团结报》,《湖南教育》,《湖南日报》上。
本刊顾问:龙国武 刘诚龙 俞荣斐
总编:唐白甫
主编、审稿: 陆秀 唐建伟
责任编辑:
唐花阶 刘云雨 刘云洲
陈校刚 丁华
副主编:
李云娥 罗东成 刘慧球
杨国安 李 婷 廖大秋 易小群
唐运亮 刘云湘 刘青龙 刘肆梁
陈晓蓉 银红梅 果 实 粟 蒋
刘长军 周前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