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悦读】小姨的故事

作者简介：高燕，笔名一剪传奇，甘肃省正宁榆林子人，先后就读于陇东学院和西北师大，主修历史学与汉语言文学。喜欢剪纸，喜欢文字，喜欢春天的雨丝，秋天的霜雪。

　　小姨是三外爷的闺女，在陕北油田上班。我印象中的第一个镜头是：夏天，麦子刚刚割完后，她和兴龙舅、君君舅来我们家背杏的情景。
　　小姨的眼睛很漂亮，双眼皮的棱角很分明，有点古典文学里“杏眼”的韵脚。不过从小到大，小姨留给我印象最深，不是她巧笑盼兮的笑容，也不是她明眸善睐的眼睛，而是她那双长着十个蒜头窝窝的手。
　　小姨的手，有点天生的婴儿肥，老是肉嘟嘟的。每个指头很长，一个个就像春天里水灵灵的青葱儿。每次看到她的手，我都会想起十指不沾阳春水这样的句子来……
　　实际上，小姨的那双手会做很多事，做饭、洗衣服、照顾先生和孩子样样在行。不过，我今天想讲的是那一年，小姨去陕北上班，中途病了的故事。
　　小姨，她很漂亮。至于她和小姨夫怎样认识，我也没有仔细打问。据说，小姨当年的追求很多，也不知为什么，尽管家里不太同意，小姨还是执意嫁给小姨夫话语不多、看起来有些沉闷的小姨夫。
　　婚后，小姨不久就怀孕了，生了个女儿叫点点。双方的父母都很忙，她便辞职在家专心带孩子。等点点长到三岁半，上了幼儿园，小姨这才回去上班。
小姨上班的地方，人烟稀少，山大沟深，断水的事经常发生。经常一两周断水，做饭都靠从外面运进来的矿水。听说小姨夫不愿意让她去，可小姨还是说服了他，去了。
　

　

　　油田离城镇很远，有一次她感冒了，就吃几片从家里带过去的药对付着。谁知一天晚上，她正在上班，突然感到天旋地转，很快她什么都不知道了。等醒来时，发现自己趟在医院里，穿着白大褂的护士和大夫走来走去。有个人附在自己床头一脸憔悴，嘴唇干裂了一圈，似乎刚刚经历一场血肉横飞的恶战。见她醒来了，赶紧凑过来：
　　“你终于醒了，把我都吓死了”。
　　那个人满眼红血丝，十分疼惜得摸着她的额头，脸上泛出重获新生的欣喜。
　　她一脸迷茫，很呆滞的看着那个人，觉得他十分熟悉，可一时有想不起他到底是谁？
　　这时，医生走过来对他：
　　“她会短时间内，选择性失忆。不过会慢慢恢复，你不要担心。”
　　那个人长长出了一口气，似有千斤重担落地，刚才紧张的神情，似乎有些轻微的舒缓。清清淡淡的笑了一下，低头柔声说：
　　“你病了，不过没事……”
　　不一会儿，她慢慢睡着了，鼻息声均匀起伏，像个蜷缩在摇篮的婴儿。医生和护士忙完后出去了，只剩他一个人，病房里静悄悄的。
　　看着她惨白得像一张纸的脸，他忍不住心疼起来，在心里一遍又一遍责骂着自己，为什么要让她去那么远的地方上班呢？假如待在家里，不感冒的话……
　　“先生，先生——”他想着想着，不由得有些迷迷糊糊。梦中似乎有人在轻轻推自己，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医院的一名护士。
　　“怎么啦？”
　　“你们得缴费了，都三四天了。”
　　护士小姐一脸抱歉得提醒道。他哦了一声，示意护士小姐暂时陪一下病人，自己出去办理一下手续。
　　他到柜台一问，九万八千多，他惊得差点儿喊出声来。在脑子里迅速盘算了一下，家里所有的积蓄加起来也不足三万啊。这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凑那么多钱啊？！
　　他愁得不知所措，右手一遍又一遍扶着眼镜框，左手翻阅着手机上面的通讯录。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电话往外拨：
　　“喂，是我啊。我媳妇病了，住院急用钱……”
　　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句话，费了好大的唇舌之力，才勉强凑到两万块钱。这也不能怪平时的那帮哥们朋友，大多数人和自己一样，还着房贷，供着一家大大小小的吃喝拉撒。
　　怎么办呢？他心里乱得厉害，最后还是鼓起了勇气，跟父母打了个电话。母亲自然先是一顿“追忆历史，痛斥现在”，不过到底是血浓于水，父母最终还是答应借给他两万，他感激的对着电话频频点头，嘴里一连嗯嗯。
　　第五天的时候，她慢慢能想起他是谁了。第十天，她已经想起了他们还有孩子叫点点。一天两天，她的记忆力慢慢恢复着，他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二十天后，她转入了普通病房。

　　

　　那一晚，住进来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媳妇，大概二十六七岁的样子，瘦的皮包骨头。陪同来的是她公公和丈夫，一个剃着铁青色光头，一个留着锅盖头，看样子刚从地里忙回来，因为一个还挽着裤腿，一个头上还有麦草。第二天，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小媳妇睡着了。
　　他出去给她买苹果，她醒着等。
　　“不要治疗了吧！得请假破产呐！”老头把声音压得很低。
　　可她还是听见了，心里不由得一阵发怵，忍不住侧耳想弄明白小媳妇丈夫的意见。那后生似乎在低声抽噎，一句话也不说。
　　这时恰好，丈夫回来。见她醒了，高兴眉开眼笑，乐颠颠给她削了个苹果，然后切成薄薄的小片，放在她嘴里。她笑了一下，慢慢吃了。
　　他高兴睁大了眼睛，瞳孔放大了好多陪，眼睛里泛起了泪花，那样子笑得像个孩子得到了心爱的玩具。

　　“我想回家了——”
　　她对他说，可他没有答应。不幸的是那一天晚上，临床的小媳妇进了急救室，听说勉强抢回一条命。由于支付不起高额的医疗费用，第三天就回家了。
　　在住了四十多天后，她的病情好转了，脸上逐渐红润了起来，而他比以前更瘦了，有点形销骨立的感觉。最后医生认为她已经脱险了，完全可以转到普通三甲医院了。于是他将她带回来了他工作的城市，晚上陪她，中午赶回来给她送饭。病中的她，长期卧床，比以前更胖了，但他总是每天按时抱着她出去晒晒太阳，呼吸新鲜空气。也许长期待在医院吧，她的脾气偶尔会很暴躁。
　　“这面没煮透，这粥熬得太稠……”
　　她慢慢想起了以前所有的事，也开始挑三拣四起来。换做从前，他必然要她唇枪舌剑一番，可现在他总是嘿嘿一笑，说一堆下次改进的话来。周围的人都不解：
　　“你媳妇也挑了吧？！”
　　“要是没人挑剔，那才可怕呢？！”他淡淡回复了一下，病友的话。
转过头去，又继续在电脑赶制明天老板要的方案。还时不时回头看看她，小心翼翼帮她掖好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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