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大世界:老实疙瘩的偶遇
我的“好人”老师——痛悼恩师赵宝年
【作者档案】赵永新,甘肃正宁人,以小说、民盟盟员中国散文见长,以小说、散文见长。《九爷走了》《西岭之春》《回老家》《西岭人》等充满陇东高原乡土气息的作品,对使用陇东乡土方言创作文学作品做了有益的尝试。长篇小说《西岭塬》是其历时五年完成的长篇处女作,现已结集出版。
老实疙瘩的偶遇
那是刚刚跨入二十一世纪的一个夏日。天气出奇的热,老实疙瘩的心里更热。从头发稍到脚后跟,热得他浑身的每一个汗毛孔都感到烦躁。
五天前,他还在老家给一户人家盖楼当小工子,可现在他却像个叫花子待在省城的火车站门口,饥肠辘辘,六神无主。去年他家地里的苹果卖了两万多,刨去化肥农药等一应费用,净落不到一万块,要对付家里杂七杂八的日常开销,实在很紧张,农村人手里没几个存钱,那夜里睡觉都不得安稳。老实疙瘩是村里出了名的打死不离疙瘩庙,但捉襟见肘的光景逼得他开了窍。他不能再死守几亩地了。开春后他决定把家里的活撇给老婆,自己出外去打工,但多方托人打听,今年的活就是不好找,他只好暂时到村里当小工子,一天挣六十块钱,同时托人在南方四处找活路。几天前他的亲外甥来电话,说南方的一个企业有活路,活轻,一个月挣的钱还不少。他信心满满地去了,不想却受骗入了传销,他想狠狠地给外甥几个耳光,但看到外甥哗哗地淌眼泪,他的手停在半空没打下去。幸运的是他最后逃了出来,大概是人家看他满脸胡茬,一身穷相,没啥油水可榨,所以懒得严管,这才给了他逃走的机会。
现在,他辗转来到省城,也花光了缝在裤腿角底下的最后一块钱。
他四处张望,车站门口出进匆忙的人流里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他稀里糊涂地溜达到吸烟区,看到了半截还在冒烟的烟,赶紧捡起来吸了两口。他有几十年的烟龄,猜想这一定是哪个和他一样有烟瘾的人在快要上车前才下决心扔掉了这半截烟。
他的外甥烟瘾也重,这时候可能正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为下一个要发展的人愁眉苦脸。如果发展不够一定的下线,他外甥的日子也并不比他好过。“瞎怂,活该……”说这话时他很奇怪,外甥把他整成这样,他为啥还要为他操心呢?
这时候,一个小女孩从他眼前蹦蹦跳跳了过去。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挂在嘴边的一首歌“我在马路边拾到一分钱,把他交给警察叔叔手里边……”恰巧不远处就有一个警察。他心里忐忑着走过去,一五一十说了自己的情况。警察听得不耐烦,说这种事不归他们管,让去找民政局;再说传销,现在多了去了,那归公安局管。老实疙瘩说民政局在哪啊?警察转身离开他,一边走一边向前挥了一下胳膊说,远得很,路上还得拐几个弯,你那样子肯定找不着,得坐个出租去……
老实疙瘩懵了,他下意识地捏捏衣兜,里头比他的脸还瘪,一分钱都没了。
日过中天,抬头看天时眼前有些晕眩。更叫他难以招架的是,他的肚子开始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旁边一个细皮嫩肉的男孩吃着像面包一样夹着奶油的东西,一边吃一边嘴角跌着大片大片令人心疼的食物渣儿。这一看,勾得老实疙瘩的喉结不由得咕嘟了一下,一小口唾沫随着胃部无力的收缩咽下干瘪的喉结,他的肚里咕咕得更响了。现在,他确切地感觉到胃里是一点东西都没了,肚皮像压瘪的稻草干巴巴的几乎要粘在一起。
肚里的饥饿使他感觉天气更热,他不敢在日头底下久晒,担心自己会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突然一下子晕过去。他瞅了一个阴凉的地方挪过去,圪蹴着,眯缝了眼,脑瓜里开始胡乱地想事情。经常在电视上看到有好心人帮穷人的忙,他不知道他今天能不能碰到一个好心人……老家的苹果已经套袋,这几天到处下暴雨,下冰雹,不知道老家的苹果叫冰雹打了没有。今年南方的活路很难寻,他回到家里后又该去哪里寻活呢?这出门才短短的几天时间,他已经把一千多块花了,真是……
嗐,嗐——
睡梦里,老实疙瘩突然听到有人踢着他的小腿喊他。他强打精神揉开干涩的眼皮,一个打工模样的人肩背行李站在他的眼前。
老哥,你是哪里人?我看你老半天了,是不是把盘缠丢啦?
他点点头,张了张嘴,但没有说出什么。他不想给生人细细地诉说别的。车站经常丢东西,那个人见他点头,咳了一声,信了。他说他也是出来找活路的,没找着,准备回家去。今年满世界经济不好,外头的活路整个都瞎的很,要放在往年,这些日子兜里早已有一半万的收入了。他一边说,一边从身后的背包里摸出一瓶矿泉水递给老实疙瘩手里。
老实疙瘩装作不太渴的样子,抿了两小口,一边盯着面前的这个人细细瞅着。不管是从穿着还是长相还是说话的口气来看,这都是一个很普通很常见的农村人。而老实疙瘩这时候真正需要的是几百块钱的路费,需要一个好心的有钱人。他不好意思地把目光从这个人的脸上挪开,他知道这个人满足不了他心底的要求,他绝对不能向这个心底良善的农村人再开口提钱的事儿。这个人素不相识能给一口水喝,他已经很感激了,怎么能有其他非分之想呢。
看老实疙瘩茄子一样蔫溜溜地眯缝了眼,那个人好像一眼就看穿了他遮掩在心底深处的心思,顺势圪蹴下来,凑近他的耳边说,老哥,的是成了精沟子啦,回家连一毛钱都没啦?
老实疙瘩轻轻点了点头,拿眼看那人的脚底下。
我教你个方子。
那个人低下头,凑得更近了,几乎要咬住他的耳朵。他说话时,老实疙瘩的耳廓清楚地感受到了从他嘴里出来的热气。
你就说你是上访的……那个人有板有眼地详细传授了怎么怎么哄人的方子。他说的很轻松,说话时一直笑着,一副经验十足蛮有把握的样子。
能行?
老实疙瘩抬起头,疑惑地盯着他的眼睛看。
百分之百。那人提高了嗓门拍着胸脯说,如果不行,我把你回家的路费包了。你害怕啥,我就跟在你沟子后头等着。看你是个老实人,恓惶,我今儿一定要把这事给你看着办好。
死马当活马医吧,老实疙瘩想。他实在也没了更好的方子。
于是他忍着肚皮打鼓的饥饿,拖着一双差不多不听使唤的腿,东打听西打听,终于来到了政府的门前。按照那人教的方子,他不停地四处张望,他觉得自己的样子很滑稽,就像个大白天细心踩点的蹩脚小偷。
很快,那个人教的方子见效了,一个穿制服的年轻人朝他走了过来。问他是弄啥的,他说他要上访。问上访啥事儿,他说我不给你说,我要见这里头最大的官。穿制服的人还要问,老实疙瘩一扭犟牛一样的头,瞪着眼干脆不说话了。就在穿制服的犹豫时,他猛的低了头胡乱往站岗的门前走,一副要强行闯入的样子。
哎哎,哎哎哎哎……
年轻人急了,赶紧着跑上去伸手拦住了他。一边拿着个黑色砖块一样的东西给人打电话,意思是有人上访,要冲进门去。
很快,就跑了几个年轻人,一个领头的拿出个笔记本本和笔,问他到底要上访什么,莫不是无理瞎胡闹。问了好几遍后,老实疙瘩来了气,大声嚷嚷着说,我要告我们乡的李乡长。问为啥,他说,为啥,喎我一时半会儿给你也说不完,喎狗日的腐败得很……
再要细问,老实疙瘩还是老样子,不告诉他,嫌他们官小……
一天后,老实疙瘩给专车拉回了本县的信访办。
临走,老实疙瘩看见那个给他“偏方”的人还站在路边向他笑。他心里突然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憋屈,像当街脱光了裤子。没有感激,他倒是觉得他给这个人当猴耍了。
信访办问他啥事,他还是不愿意告诉,一直说要给当大官的才能说。没办法,四个小时后,老实疙瘩给专车拉回了他所在的乡政府。
乡政府有人能认得老实疙瘩,说,你一向好好的,告乡长啥哩?
他把犟牛脖子一偏,说,你都说告啥哩?喎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哩么,还要我明说?
乡政府办公室的几个年轻人傻眼了,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没人再问了。
后来,老实疙瘩给村里的支书用自家的车拉回到他家的门口。支书说,你以后好好过你的日子,甭学村里喎些“死狗”,真正日子过不前去了,言喘一声,给你解决些低保,别再给我头上寻麻达啦……
老实疙瘩含糊着说,行。
说这话时装得很不情愿,算是卖了支书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
夜里,等老婆睡实了,他掐着指头细细算了一下,偷着笑了。这一路上好吃好喝,不但平安到家后能省六七百块车钱,兜里还额外有了三千多块进账,实在是比打工还划算。
这老油条是个好人啊。他在心底里感谢着那个给他“偏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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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赵会宁
编委:冯雪兰
赵小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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