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13杜甫五言歌行《画鹘行》读记
杜甫五言歌行《画鹘行》读记
（小河西）
本诗或作于乾元元年（758）春夏。鹘：即隼，一种猛禽。参前篇《杜甫五言歌行“义鹘”读记》。
画鹘行（杜甫）
高堂见生鹘，飒爽动秋骨。初惊无拘挛，何得立突兀？
乃知画师妙，功刮造化窟。写此神骏姿，充君眼中物。
秋骨：遒劲的身骨。《赠毛仙翁》（唐-李绅）：“今朝稽首拜仙兄，愿赠丹砂化秋骨。”
拘挛：拘束，束缚。《太玄赋》（汉-扬雄）：“荡然肆志，不拘挛兮。”《游悟真寺》（唐-白居易）：“野麋断羁绊，行走无拘挛。池鱼放入海，一往何时还。”
突兀：同“突杌”。高耸貌；奇特貌。《海赋》（晋-木华）：“鱼则横海之鲸，突杌孤游。”《南阳公集序》（唐-卢照邻）：“逶迤绰约，如玉女之千娇；突兀峥嵘，似灵龟之孤朴。”
造化：造物主；大自然。《列子-汤问》：“人之巧乃可与造化者同功乎？”《七命》（晋-张协）：“功与造化争流，德与二仪比大。”
造化窟：造物者之窟。《池阳醉歌》（唐-顾云）：“文锋斡（wò）破造化窟，心刃掘出兴亡根。”
神骏：良马；形容良马、猛禽等姿态雄健。《拾遗记》卷7（晋-王嘉）魏：“行数百里，瞬息而至。马足毛不湿。时人谓为乘风而行，亦一代神骏也。”《赠僧》（宋-苏轼）：“莫学王郎与支遁，臂鹰走马怜神骏。”
大意：华屋中看到一只活生生的鹘，英姿飒爽遒劲身骨。惊讶这鹘没绳环束缚，它为何立于此处如此突兀？仔细看才明白画师技艺之妙，其画功令造物主都要刮目相看。画出如此神骏之姿，让你觉得是眼见真物。（人曰“刮目相看”。造物主曰“刮窟相看”。）
鸟鹊满樛枝，轩然恐其出。侧脑看青霄，宁为众禽没。
长翮如刀剑，人寰可超越。乾坤空峥嵘，粉墨且萧瑟。
樛（jiū）枝：向下弯的树枝。《南有嘉鱼》（诗经）：“南有樛木，甘瓠（hù）累之。”《敬亭山》（齐-谢朓）：“交藤荒且蔓，樛枝耸复低。”
轩然：高扬貌。《岳阳楼别窦司直》（唐-韩愈）：“轩然大波起，宇宙隘而妨。”《双凫》（宋-张耒）：“何事秋风起，轩然向主鸣。”
翮：翅。《斗鸡》（汉-刘桢）：“长翘惊风起，劲翮正敷张。”《古诗十九首》（魏晋）：“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
人寰：人间，人世。《舞鹤赋》（南朝宋-鲍照）：“去帝乡之岑寂，归人寰之喧卑。”《长恨歌》（唐-白居易）：“迴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峥嵘：高峻貌；茂盛貌；深邃貌。《远游》（屈原）：“下峥嵘而无地兮，上寥廓而无天。”《神仙》（北齐-颜之推）：“峥嵘下无地，列缺上陵天。”
粉墨：绘画用的白粉与黑墨；泛指绘画用的颜料；借指图画。
大意：压弯的树枝上满是鸟雀，鸟雀一片骚乱，似是恐鹘飞出。它斜扬着头侧望天空，岂能混同于众禽之中？长翅如刀剑，人间可以飞越。天地间徒然高远、深邃、空旷，画中看只是一片萧瑟。
缅思云沙际，自有烟雾质。吾今意何伤，顾步独纡郁。
缅思：沉思。《慧山寺肄业…》（唐-李骘）：“缅思孤帆影，再往重江路。”《垓下怀古》（唐-栖一）：“缅想咸阳事可嗟，楚歌哀怨思无涯。”
烟雾质：若一团烟雾。《舞鹤赋》（南朝宋-鲍照）：“烟交雾凝，若无毛质。”李善注：“毛羽与烟雾同色，故云若无。”
顾步：徘徊自顾。《鹤赋》（汉-路乔如）：“宛修颈而顾步，啄沙碛而相欢。”《公子行》（唐-刘希夷）：“花际裴回双蛱蝶，池边顾步两鸳鸯。”
纡郁：忧思郁结。《九叹-忧苦》（汉-刘向）:“愿假簧（指笙、竽等）以舒忧兮，志纡郁其难释。”《和微之》（唐-白居易）：“居人色惨淡，行子心纡郁。”《怀古》（唐-李涉）：“徒怀教化心，纡郁不能伸。”
大意：想起苍茫空旷的云沙之际，自可以翱翔如一团烟雾。俺今天为何伤心？独自徘徊心情忧郁。
诗意串述：这是一首题画诗。首8句写鹘画逼真。进入堂中，看到一只生鹘，飒爽英姿，肃杀秋骨。没有绳系，却兀立不去。仔细看，才知这不是生鹘，而是画鹘。画得栩栩如生。画得让你觉得眼见为真。画得造物主也要“刮窟相看”。接着8句写鹘与众禽及人寰的关系。已分不清是说画鹘还是真鹘。“鸟鹊恐其出”是说画鹘的逼真也说鹘的威严。“侧脑看青霄”说高傲的（画或真）鹘直接把众禽看成虚无。不仅在鸟界如此，甚至“人寰”也可超越。因鹘有“长翮如刀剑”，可以翱翔长空，人类也没办法。当然这只是一幅鹘画。杜甫突然意识到，这不是真鹘。无论它多么“飒爽”多么威严高傲，它只能兀立在这高堂之中。天地之间万里长空也只能徒然地寥廓、高旷、苍茫。你看这画中的粉墨之间似是一片萧瑟。这还是在写鹘吗？末4句含蓄收结。看着画鹘，想起万里之外云沙相接之地，想起它冲入云霄展翅翱翔如一团烟雾的雄姿，而俺只能“顾步独纡郁。”杜甫是为这张画鹘顾步纡郁吗？杜甫现在是皇帝近臣，是门下省左拾遗，也在“高堂”之上。杜甫自认为也是可以和鹘有一比的。杜甫也有“飒爽”“神骏姿”，杜甫也是一身傲骨。杜甫也可以“超越人寰”翱翔乾坤之间展翅云沙之际，然而不能！俺这个左拾遗只是一幅画中之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