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裕生教授:当网络时代进入了末人的时代,网络世界便成了末人狂欢的天堂......
黄裕生教授近照。(照片由作者提供)
但是,网络时代是一个全新的时代,它在表达世界里把所有人都拉平了:只要认够字的人都可以在同一个平台上发表自己的看法,批评或反对任何一个人的看法。
于是,再平庸的看法也有机会成为一种流行的看法,而碾压那些超乎平庸的看法,并把所有更有深度与周全的见解边缘化出人们的视野。甚至,会出现更坏的情况:
由于越缺乏理性思考的人越容易被情绪所左右,越缺乏专业知识的人越敢胡思乱思,越没视野与见识的人越容易自以为是,越没反思能力的人越迷执于偏见与极端,以致携带着情绪、偏激、片面乃至极端的各种言论与主张充斥网络,使民粹成了表达世界的洪流。
也可能有人会说,各种看法、主张、思想在开放的网络中竞争,胜出者成为主流,自然有理。这是把思想世界当作经济市场。在经济市场上,人们凭自己最简单的思考与最基本的经验就可以对产品的优劣做出判断。但是,在知识与思想领域,要判断优劣,则要复杂得多,靠平均值的思想能力与知识储备永远都难以做到。
所以,在网络世界,各种理性周全的观点,各种深思熟虑的远见,各种冷静客观的思考,倒很可能被淹没在数量巨大而平庸的见解里,甚至淹没在各种怒喷的唾沫之中。
这对整个世界,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挑战。
以微博为例,最让人尴尬的是,反智浪潮快速漫延,各种喷子象无头苍蝇一样到处留下文字垃圾。他们以各种人身攻击为能事,以胸怀最大恶意,口出最毒恶语为强悍,以淹没、污化自己不理解、不赞同的观点或主张为自高。
结果就是大批有见识的人士、学者退出微博平台,或者随时准备远离网络平台。
结果会是什么呢?结果就是,网络时代进入了末人的时代,网络世界成了末人狂欢的天堂。
末人之为末人,就在于他是被完成了的人。他完全满足于同一性的自己,满足于他已接受的一切,满足于当前的世界。他害怕未来,害怕一切差异,他无法容忍差异而敌视一切差异。
所以,他没有动力也没有能力持续而专注地思考、反思,因为所有持续而专注的思考、反思都将带来差异化自己;他也没有意志力去差异化自己而超越自己,因为所有这种差异化与超越都需要忍耐新生的痛苦。
网络上,所有那些不能深思熟虑,动辄情绪失控的人,那些不能明辨是非真假,动辄口出狂言恶语的人,那些不能自洽思考与换位思考,动辄恶揣动机狂喷敌意的人,那些不愿靠严密的理性思考去分析事物,而专爱以阴谋论去想象世界的人,实质上都是这样的末人。
因为所有这些做法无不是在展示着末人思想的浅薄、意志的懦弱、精神的守成与无能。他们看似咄咄逼人,实则意志衰弱,空虚无力;他们表现得爱憎分明,实则只爱他们的安逸、苟且,而恨一切差异与超拔;他们看起来想象丰富,实则理性懒惰、精神萎靡,以致无力面对事实,无力进行持续的沉思。
末人从来就存在,他们以模糊不清的面目隐藏在历史里,隐藏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在网络时代,他们同样面目模糊,却以从未有过的速度、从未有过的规模、从未有过的盲目同一性涌入人们的视野。
但是,他们在网络上,除了发泄千篇一律的情绪以外,无法明晰区分是非善恶并准确表达自己的主张;
他们除了毫无反思地按被输灌的定见去宣告自己的看法外,既无法自洽地思维而无法持续地保持逻辑一贯性,也无法专注地为自己的观点提供可靠论据;
他们除了按既定习惯恶意地揣测别人动机以外,既无法有效地批评别人,更无法以理说服别人;
他们除了任性地敌视所有与自己不一样的观点,污化所有自己不理解或不赞同的主张外,他们无法跳出自身,无法设身处地地理解他人、倾听他人,并从他人那里反思自己,加持自己。
末人作为被完成了的人,也就是最后的人(来自尼采,德文原文:der letzte Mensch )。相对于这些末人的未来人,就是那些能打破被完成了的自我而从这种“完成中”解放出来的人,能回归为未完成者的人。
只有这些自我解放、自我回归为未完成者的人,能凭他们的成熟理性与强悍意志忍耐末人,并在忍耐中等待末人的自我超越或者被超越。
也只有在这种带着理性与意志、忍耐与期盼的等待中,末人的网络时代才会结束,另一个由成熟的理性主导的网络时代才会到来。在那里,才会有真正的差异、卓越与超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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