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貘是什么?——熊猫形象嬗变史

本期万类霜天,我们大家一起认识一下圆滚滚的熊猫。

稀为贵

今天在中国乃至全世界,各地的人们都对大熊猫的形象不会陌生,对外开放四十多年来,它已逐渐成为了中国的形象代言。在各地的国家级动物园,它凭借着打遍天下的天然憨态圈粉无数,在贵宾级的玻璃房内旁若无人地啃着专供的嫩竹。网络上近些年出现了很多昵称,诸如滚滚、胖达等甜腻的名字每次读到,都让人的心被一次次萌化。

但在今天作为国礼成批留洋的同时,这种古老食肉动物的前景依然不容乐观,经过半个世纪的努力,栖息地面积有所增加(23万平方公里),但仍不到50年代一半,而且分布相对零散。实际上从化石研究结果发现,中南半岛地区也曾是大熊猫的活动区域,只不过大约一万多年前最终走向灭亡,只有中国西南、华南和秦岭地区的大熊猫孑遗至今。

我的萌不是用来出卖的,是让你们崇拜的。

名所归

虽然可爱的糯米团子陪伴中国人走过了数万年之久,但大熊猫这一叫法,却是在1870年才出现在法国动物分类学杂志上。西方在中国大肆猎捕珍稀动物,博物学家戴维神父将他得到的“黑白熊”标本寄回国内,巴黎自然博物馆主任爱德华研究其骨骼和牙齿之后,郑重地为其命名为猫熊。中文名字第一次出现是在上世纪30年代的展览会上,因为阅读习惯的关系,被误读为熊猫,以讹传讹直至如今。

古代汉语典籍就没有更有历史感的高端名称?为什么我们非得拾人牙慧从法文译语中给这种本土动物定名呢?祖先当然曾为它取名,但正因为名字太多,描述莫衷一是,最后搞成了一笔糊涂账,别的不说至今没有留下一幅靠谱的画像,可资证明古人的主观印象。《尔雅》和《广志》等书说它似熊,《诗经》和《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将它归为虎类,《礼记》说是虎狼类,还有些书说是豹属(居然也出自《尔雅》)。

战与和

涉及到外部特征,《山海经》上不但提到似熊,还第一次明确其“毛色黑白”的基本细节,《神异经》上说“手虎爪”,可能是注意到其能握持竹枝,与一般的熊有所不同。晋代郭璞为《尔雅》作注时说得更为细致——头大,痹脚,黑白驳,这些都比较准确,但接下来的一句令人瞠目:能舔食铜铁及竹骨。吃竹子不在话下,舔食铜铁是什么鬼?但在古人眼里似乎能吃铜铁就是这种动物的日常。

满口钢牙的大熊猫被看做一种力量非凡的神兽,因此被描画在军旗上鼓舞士气,这一层面上的熊猫有了一个霸气的名字——貔貅。相传黄帝在阪泉大战时动用了包括貔貅在内的动物大军,取得决定性胜利,貔貅两字也被用于形容军队的勇武。大概正因为如此,古人想象它能吃下铜钱,而且只进不出,于是又赋予其守财祥瑞的新定位。然而魏晋以后它虽然还在军旗logo上,名字却改叫驺虞(驺吾),涵义也截然相反,成了和平休战的象征。

有人把驺虞画成这个样子,你说我熊答应咩?

口茹刚

理性分析的话,这两者并不矛盾,因为既然走向和平,就需要“化干戈”——销毁兵器,这时候熊猫这副超强的吃铁利齿就能派上用场了。民间更传其尿液能够消铁为水,有谁误食铁针,喝一口熊猫尿就能消化成铁汁排出。熊猫生活的区域往往分布大片竹林,尤其是茎秆笔直的箭竹,而猎手也常常取竹为箭,猎捕熊猫时偶有竹箭未中落地,为熊猫捡拾啃咬,猎人误以为它连同铁质箭头一同入肚,于是便讹传为能食铜铁。

这当然只是小编的猜测,但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古时候能近距离接触到熊猫的都是深山之中的猎手,只能借助口述方式描摹他们的所见所闻,而没有机会亲睹实物的文人学者,则大多通过道听途说来勾勒他们心目中的神兽轮廓。信息层面的落差导致在流传过程中舛见错出,不接触书本的猎户没有机会更正这一误会,他们也乐得夸大甚至编造各种引人着迷的细节,因为这也是中国民间文学所需要的宝贵养分。

腹中剑

很多人都记得这么一段情节:武则天时代中国曾把熊猫作为国礼,赠送东邻日本。听上去其乐融融,但要知道:其中除了一对活体,其余都是整整七十张被猎杀的熊猫皮!听完是不是整个人都不好了?唐人通常把熊猫叫做“貘”(或貊、貃、㹮),这一叫法可能更多来源于《拾遗记》,该书写到一种大小类似兔子的动物,居然将吴国武库中铁兵器都吃光了,后来盘点库存时将其抓获,开膛破肚取出一对铁胆肾,铸造成干将、莫邪两柄利剑!

作者在对这两只奇怪兔子进行描述时曾有补充:此二兽大小与貘异,而其劲健,盖亦貘之类。从中可以看出当时至少在学术界,对于貘的定义相对明确,而之所以他们被归为一类,是因为貘也能食铁,这里的貘似乎就是熊猫。白居易患有头风病,每次休息都以屏风遮挡头部,他让画师将貘的形象画在屏风上,据说起到了辟邪和去头风的神奇效果,惊喜之余老白欣然挥毫,写下一篇《貘屏赞》。

你这个大貘鬼,竟敢剽窃老纸的长相。

形同貘

当然此文并不停留在宣传貘屏的医疗作用上,重点是发表政治观点——兵荒马乱之时,铁都做成兵器了,铜都铸成佛像了,以铜铁为食的貘只能挨饿。大熊猫需要一个和平安宁的环境才能生存,老白以此表达对战争给人民带来巨大灾难的不满。为何熊猫得了一个“貘”的名称呢?实际上今天所说的貘,是一种奇蹄目的食草动物,长相类似野猪而身材略高,东南亚地区有一种体形巨大的马来貘,更是与熊猫颇为相似。

两者都以素食为主,身体圆胖大小相当,最为典型的特征是都为黑白两色,而且各自的分布部位也都相同——肢体深黑而躯干纯白。密林遮挡之下,远远一看貘和熊猫确实有些难以分辨,在并不同框的前提下凭记忆进行隔空对比,目击貘而误认为就是熊猫,或至少是近亲的概率是完全存在的。不妨大胆设想一下:唐代文献中所说的貘,可能不光有大熊猫,也有真正带蹄足的貘。

判若非

回过头来再看白居易的描述——象鼻、犀目、牛尾、虎足,瞬间恍然大悟,屏风上本来就画的不是大熊猫,这是真正的貘!当然中国古代境内未必有马来貘,或许是周边藩属进贡也未可知,出土青铜器物中有不少春秋时期的貘尊,造型相对准确,这些显然都不是熊猫。有一个小细节值得注意:大多的貘尊鼻吻上卷,真实的貘上唇尤长且向下弯垂,而宋本《尔雅音图》中描绘的那个貘白豹,其最终蓝本也是马来貘,只是鼻子加长了许多。

顺着这一思路往下走,明代弘治年间宫廷画师推出的新版貘图,在宋人的基础上又作了大胆想象:背部的鬃鬣消失不见,体毛不再黑白两色,而变成了豹纹斑点。上文提到《尔雅》曾将熊猫列入豹属,而宋人在为“貔”作画时,想必也仍然受到了《尚书》中“如虎如貔”四字的影响,把熊猫改成了一只短尾巴的豹猫。如此一来便不可收拾,整个明代往后的大熊猫迅速化身大猫,还被冠以新名字——猛豹

明代内府的驺虞图,我成了一只标准版的白虎。

讹转信

日本在江户时代出版的《怪奇鸟兽图卷》中也沿用了猛豹的称呼,配图是一只细肢肥身的豹子,很显然也是被我们带跑偏了。这样看来当初赠送的两只熊猫,没能繁育后代,也没有留下标准像,所以若干年后只能以我们所说的为准。其实万历年间中国人自己画的猛豹,还有根据《拾遗记》中长耳兔来确定造型的,而到了光绪年间却再次回到了豹纹猛兽的老路上,而这时距离法国人将其命名为猫熊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五年!

在西南诸省的一些明清地方志中,熊猫的形象和习性却已逐渐趋于真实,《峨眉山志》上有一段描述——貔貅自木皮殿以上,林间有之,形类犬,黄质白章,庞赞迟钝,见人不警,群犬常侮之。由于行动笨拙,常有野犬甚至专门偷袭掏肠的豺盯上它,但大多也不敢近身,毕竟块头在这里摆着,何况它牙齿尖锐,是真正的功夫熊猫。实在不行它可以上树逃生,一般的豺狼虎豹奈何它不得,真正让它头疼的只有人类。

毛焉附

古代文献中常常提到貔貅皮毛可以“辟湿,辟邪,驱瘟疠”,甚至给它取名皮裘,《直隶澧州志林》说它“皮大毛粗,黄黑色,可为鞯寝之”(马鞍垫),并说“貘”的名字也是来自于其皮能消“膜外之气”,另外油膏可以“治痛肿,能透肌”,连粪便都能用来当兵器。可能有学者心生恻隐,觉得杀害如此可爱的宝贝过于残忍,于是编造神异事件警醒人类,《汶川县志》上说,有人睡在熊猫皮垫子上突感不适,后来果然大祸临头。

可是不怕报应的中国人还是占了多数,千余年来人们找遍了各种理由对熊猫赶尽杀绝,导致其在清代中后期终于成功“濒危”,跻身于珍稀动物行列。大熊猫曾是动物进化史上的奇迹,由于生存环境的改变,避免与其他猛兽竞争,利齿如刀的它选择以竹类和嫩笋为主食,但却依然保持着一副食肉者的心肠。抓获敏捷的山狍野鹿当然很难,不过有种同样肉滚滚的小黑兽,时不时能让它打打牙祭,不但解了馋,也省的它跟自己抢食,你知道是什么吗?

做回一只真正的熊猫,就这么难吗?

熊猫在今天作为我国的国宝,广受世界人民的喜爱,希望人们可以真正做到保护它、爱护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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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策划:彦稠;图文编辑:旧拾

万类霜天 · 20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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