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死之谜
死之谜
“你将于公元2067年10月3日去世,终年24岁。”这是电脑替我算的命,我对此嗤之以鼻。我拥有健康的身体,白皙红润的肌肤:我正值二十四岁嘉年华,还有一大段美好光阴等着我去挥霍,我有什么理由去操心关于死亡的话题呢。何况我的祖辈都有很长的寿命,我怎么会早夭?这网络上的玩意儿有时候真惹人生气。
电脑还说:“要尽量躲避一些细长的东西——譬如……”
我小时候喜欢骑在栏杆上玩,结果从五楼摔下去,没有死,就连一小点内伤也没有,我觉得是老天在护佑我,因此从不相信一些迷信东西。
我关掉了电脑,开始提笔写字。我是个独身主义者,我有强大的自主能力,关键是,我还是个走运的畅销小说家,我仅用一支笔,就赚了个盆满钵满。
尽管我不喜欢走进围城,但我却同时跟几个男人保持着来往。他们都不是我理想中的对象,我常常把他们耍得团团转。无聊的时候,我会约他们吃饭、喝咖啡、看电影、旅行以及亲密无间,我认为这样的交往方式很简单,不投入感情,谁也不欠谁的。可是大多数时候,我情愿龟缩斗室,甚至整整一周足不出户。我认为,只要有自己的空间和自由,就够了。
我是个颠倒昼夜的人,白天做春秋大梦,到了晚上就把一些有趣的梦写下来。长此以往,我写出了很多构思奇特的畅销书,它们受到了广大读者的喜爱,我因此又得到一个“黑暗天使”的称号。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我的小说大多记录着关于黑暗的故事,人们喜欢看,是因为他们天生有着对黑暗的求知欲和恐惧感。他们想了解什么呢,不过是从我的书里看见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我自己也不太了解的世界。
一天晚上,江睿打电话来,说他要送个礼物给我。我不太喜欢这个总是把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家伙,于是冷漠地拒绝了他。不料刚放下电话,门铃就响了,他竟然就站在门外,让我毫无退路。
无奈之下,我把江睿请进门,他递给我一个写着“小心轻放”的盒子,说是好玩的东西。我问是什么。他神秘兮兮地说,是个鬼,并要我等他走了之后再打开看,如果胆子大的话,夜深人静的时候打开更刺激。
我一听就知道他又在搞恶作剧,这是他惯用的招数。我认为他的游戏实在有些低级趣味,于是不屑地说,那就半夜再打开看,我不信它会把我吃了。
他说,难说呢。
我说,如果我被吃了,那你第二天来给我收走剩骨头吧,否则我把鬼养起来,总有一天让它吃掉你。
他笑着说,你这女人真狠毒,比鬼还可怕。
我说还不快滚。他却涎着脸抱住我,于是我们上了床。后来我坚决不要江睿留宿,强行把他轰走了。松了一口气之后,我坐下来继续写我昨晚的梦——那是一个泥淖,里面栖居着一条幻化无形的巨蛇,它终日守护着一本名为《幽族录》的书。写到这里,我停下笔来,想起弗洛伊德对梦的解析,我相信我梦见蛇是预示着我对性有着强烈的渴求。
到了凌晨,我忽然觉得眼皮沉沉的,有些困倦。简单洗漱一番之后,准备睡觉。这时,我看见桌上的盒子掉在了地上。我想起上面写有“小心轻放”几个字,说不定里面的东西已经摔碎了。我拾起它来摇了摇,感觉很轻,像是空的。心想,江睿是个大混蛋,送个什么破玩意儿给我,好,他说半夜打开更刺激,我这就打开看看是怎么个刺激法。
我靠在床头,小心地揭去礼盒包装,发现一本巴掌大小的线装书封面朝下安静地嵌在一块柔软的泡沫里。尾页里夹着一张江睿写给我的小纸条,他说这是在一个旧书摊上看见的,觉得我可能会感兴趣,于是花五元钱买了下来。
此时,我的第一反应是失望,哪有什么刺激?然而,当我把书翻过来,发现书的纸张已经泛着黄色,封面几个大字触目惊心——《幽族录》。
怎么会这样?现实中竟有如此的巧合,实在不可思议。我环顾四周,黑暗且空旷的地方,似乎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我假装咳嗽一声,给自己壮了壮胆。我粗略地翻阅这本书,发现每则故事都只有一句话,于是我开始看第一则故事:“上有魂,下有魄,始相近。清与浊,去腐定生肌,嗅香入梦境。”
第二天一早我就急不可待地给江睿打电话,我想告诉他这本书是多么有趣,它对我的写作有很大启发。然而接通他的电话后,我听见了一个坏消息。
很快,我到达了江睿的住所(他就住在我家附近),楼下乱糟糟地挤满了人,几辆警车停在一旁。我向警察说明我是江睿的朋友,昨晚还见过他一面,警察便允许我进去了。
江睿倒在浴缸里,面无血色且十分扭曲。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他杀痕迹。屋里残留着一股燃气味道。显然,他死于燃气中毒。就这样,江睿像一个泡沫轻轻地破灭,谜一般地死了。
一条鲜活的生命突然烟消云散,江睿的死真像一个梦。我不敢去想,因为接连的巧合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令我感到阵阵惶惑。
夜晚很快又降临了。面对《幽族录》,我的思想凌乱无序。我突然感到生命是如此易逝,黑暗是如此令人恐惧,于是我给高飞打电话,叫他过来陪我一会儿。
高飞是我高中时代的同学,他想要我嫁给他,而我却仅仅把他当作亲密伴侣。他待人温和,我很喜欢他这个优点。当他出现在我屋里的时候,却突然停电了。我打着电筒和高飞一起到楼道里察看电闸,发现并没有跳闸,我们猜想可能是屋里某处线路烧坏了。
“怎么办?到我家去?”高飞说。
“不。”
“那,我留下来陪你吧。”
“不。”我不习惯有男人在我家里留宿。
高飞闷闷不乐地离开了,我早早地上了床,点着蜡烛继续看《幽族录》的第二则故事——“天灵之净,地灵之邪,吾所缈、附邪还,地灵之我役,修罗紫瞳子。”
“这才叫刺激。”暗夜里,我看着烛火摇曳,禁不住说。
一觉睡到自然醒,发现满屋的灯光都亮着。真是奇怪,难道高飞又回来过?可是他没有我家的钥匙啊。我打电话给高飞,接电话的却是另一个人。熟悉的一幕跃然而出,我几乎崩溃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高飞出车祸死了。据说对方的车灯失灵,却疯狂地从黑暗中冲出来,正面撞上高飞的车。高飞当场血肉模糊。有同学参加高飞的葬礼后告诉我:“高飞是酒后驾车,似乎还死不瞑目,瞳孔都是紫色的。”我听说后,打了个激灵。
对于两个男友的死亡,我觉得十分内疚。他们都是从我这里出去后,就消失在这个世界里的。是我拒绝他们在此停留,所以他们的死跟我有必然的联系。是我间接杀死了他们。
我倍感痛苦的同时,越发感到黑暗的神秘,它像个杀手潜伏在某处地方,时时等待捕猎。我还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幽族录》,它的出现究竟暗示着什么?
我开始害怕一个人面对黑暗,我又找另一个朋友陈颐峰来陪我。他是位才华横溢的画家,却迷信得不得了,所画作品也大多是很诡异的东西。我跟他说起最近发生的事情,他显得很生气:“原来你还跟其他男人有关系!”我解释道:“都是普通朋友。”他说:“看来我也是你的普通朋友吧?”我沉默了。事实上,我和他认识了好几年,相处十分融洽,那种关系不言而喻。
他从背包里取出一幅画放在桌上,毫不留恋地转身走了。那一刻我记起他说过的话:“我一旦对某件事情产生绝望情绪,就再也不可能回头了。”所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进夜色。
这是一幅关于神鬼的画作:上帝和撒旦,玉帝和夜叉,中西方的鬼魅魍魉乱七八糟地融合在一起,竟却十分耐看。如果陈颐峰是位名家,我想,他这幅画将会成为一幅傲世的名画。可是,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当陈颐峰的死讯传来,我已经变得相当麻木。
他是莫名其妙被一只毒蜘蛛钻进耳孔里咬死的。我想起《幽族录》的第三则故事,“六合暗涌,宅之雄领。霍霍不可取,唯有暗相亲。”令人不寒而栗。
我想把《幽族录》烧掉。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认为一系列灾祸都是它带来的。它令我这个无神论者感到从未有过的紧张。
我把它一页一页地撕开,用一个不锈钢盆作为焚书的“坑”。当我烧完所有的纸张后,便开始写我的小说。后来我饿了,去厨房找零食吃,听见身后传来笔掉在地上的声音。我返回来找笔,却怎么也找不到。于是又折回厨房去拿食物。屋里的不锈钢盆响了一声,我探头看了看,发现它竟莫名其妙地倒扣在地。
我百思不得其解,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想要看个究竟,这时候,袋装豌豆突然从手中滑落,圆溜溜的豌豆满地乱弹。这一瞬,我感觉背心有一股劲风传来,我踉跄着踩上豌豆向前扑去,只听噗地一声,我被一支竖立如匕首的笔戳中心脏,鲜血从我胸口泉水般喷涌出来。原来它——那只笔,像是隐形了一般,夹在地板的缝隙里,岿然不动。
后来有人看见,倒扣的盆里全是黑色的灰烬,只是,里面似乎有一张完好未损的纸页,上面写着“第四则故事”——“长虫之灾,莫过于欲。细长之物,口舌之辩,唯有笔,且避。心之孽债,有始尚有终。”
慢慢地,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突然想起电脑最后说过一句话:“要尽量躲避一些细长的东西——譬如蛇、笔之类。”
我死于公元2067年10月3日,死的时候刚好过了24岁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