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 | 贡发芹
大伯走后,小偷曾将门撬开,光顾几次,一无所获。父亲经常前往照看,但他无力帮助维修......
老宅早已成为断壁残垣,淹没在荒草杂树藤蔓荆棘之中,可是我每次回乡都想到老宅跟前去转一转,寻找一些旧时的珍贵记忆。
记忆中最早的老宅据说为祖父所建,时间应当是解放之后,4间:3间堂屋,1间厢房,坐落于高咀。堂屋坐东面西,土墙草顶,梁棒、叉手像是禾木(水杉)的,笔直周正。厢房一间,坐北面南,前墙与堂屋山墙平行;四周有一个短矮的土质围墙,据说是祖父唯一的资产。
2013年是祖父诞生120周年。祖父怎么到高咀定居的,我们已无从知道。据今年已81岁高龄的大伯回忆,祖父上面还有四辈“天、文、连、德”,推算起来,贡姓来明光定居时间,应当在1773年前后,约在1750至1790年之间,据估计,很可能是从外地逃荒过来的;祖父以下辈分为“庆、世、发、树”(有人将“世”写成“士”,将“树”写成“书”)。“天”之前是什么辈分,无人知晓;“树”之后还有没有辈分,不得而知。“树”之下贡姓子弟最大已30多岁,辈分都是自选的,“树”之下贡姓其他人辈分更是如此,非常混乱。受大伯敦促,2000年,我续接了明光贡姓排行辈分16字:“元贤宣延 ,万代锡安;中正端方,祥瑞荣昌。”意为:贡姓自元代,贤人辈出,主要集中在安徽宣州,明光贡姓后代可能都是从宣州延续下来的,宣州贡姓贤人万代赐给后辈安宁。中正端方是指贡姓后辈做人品行端正,祥瑞荣昌是指贡姓后辈生活和谐富裕。
祖父大名贡讳庆云,兄弟三人,祖父居长。据推测,祖父与祖母刘氏婚配较晚,可能是家境贫困原因,他们生有四个子女:大姑、大伯、父亲、老姑;其中大姑已辞世10多年。祖父没有什么资产,解放前靠租种杨套地主杨忠兰家土地维持生计,因此没有钱供子女上学。祖父私塾功底深厚,大伯一天校门没进,能打一手好算盘,写一手漂亮毛笔字,全赖祖父在家教授。解放后,据传政府曾多次邀请祖父出任教师等相关公务,均被祖父婉拒,他怕世道再发生变化。大伯的知识倒是用上排场了,互助组、大跃进时,大伯成为当地领头人之一。可是1960年,大伯双手被坏风扫瘪(手神经痉挛残废)了,无钱医治,退出了历史舞台,后来一直担任杨套生产队保管员,直至实行承包责任制,要不大伯肯定可以转为国家干部。但祖父还是希望子女读书的,可能生活困难,实在无能为力。父亲小时候可能也跟祖父学了一些文化,但不成系统,不然祖父不会在父亲16岁时还坚持送父亲插班上政府公办小学。父亲小学毕业考取了当时嘉山师范学校初等师范班,1961年毕业后分配到旧县公社女山小学当了一名小学教师,1963年被精简下放到杨套生产队劳动,同时教农民耕读学校,1969年担任杨套小学民办教师,1995年转为公办教师,2001年退休,现住在杨套小学颐养天年。
祖母刘氏1958年患阑尾炎无钱医治,被活活痛死。祖父1960年被活活饿死。那一年春上,饥荒遍布。大伯大妈在工地劳动,父亲在师范读书,家中只有祖父和老姑。祖父贫病交加,卧床不起,在极度饥饿当中灯枯油尽,凄苦离开人世;老姑才10几岁,瘦弱不能自立,有好心邻居领她到田野去挖野菜充饥得以活命。祖父饿死对大伯和父亲打击很大,痛苦不可言表,一生都不能忘怀,每次提及此事都会眼眶红润,唏嘘不已。祖父去世后,父亲仍随大伯大妈生活。
原来老宅围墙之外盖有一间草房,作为厨房,坐北面南,后墙与老宅厢房后墙在一条直线上,与堂屋相距8、9米。大约1962年,父母结婚前,在这一间草房西头又接了两间草房,东头两间之间是实山,西头两间之间是叉手,门开在最西头一间。他们的婚房设在老宅还是在新房,我没有问过。我和二弟、三弟、大妹都诞生在这三间新房里,大约我十岁时才离开这里。我记事起,父亲已与大伯分开生活,大伯家住堂屋,厢房用作厨房,我们家住在新房里,最东头一间一直兼做厨房。
老宅堂屋的南首是一杨姓住宅,3间堂屋,座东面西,两间厢房,坐北面南,高于大伯堂屋50公分左右,四合院,他家人口众多,老人已不在,长子叫杨照云,担任过村小民办教师,曾经教过我。杨姓南面是费姓住宅,座东面西,3间堂屋,后墙与杨姓前面围墙在一道直线上,还有3间前屋,外加院落。
老宅堂屋北首以此是岳姓、杨姓、会姓人家,3家正房一条脊。南首岳姓次子岳佐兵是我小学、初中同学,他家3间堂屋,座东面西,一间厢房,坐北面南。拉有围墙,南围墙向西垂直线距离老宅堂屋山墙约有3米,西围墙向西垂直线距离老宅堂屋后墙约有3米。中间杨姓之子名杨照石;次子杨照宜,是我小学、初中同学,他家连续6间堂屋,两间厢房在最北端,面朝南。北首会姓是北乡人,可能是泗县、灵璧、睢宁、泗洪一带,从事理发手艺,他家长子与我也是同学,名字已忘记,他家3间堂屋,一间厢房,改革开放后已回老家定居。会姓堂屋正面约15米处是另一杨姓人家,杨姓老太3个女儿,无子,长女招喻姓入赘,喻珍亮,是我的老师,后来一直是杨套小学校长,他家长子喻德杨是我小学初中同学,他家是3间堂屋,两间厢房,拉有围墙。
我们家的住宅西6、7米处有一通往王摆渡道路,路西7、8米处有一水沟,水沟两边全是杂树。上面几家宅基地一直延伸到道路,也有越过道路至水沟的,水沟西面即为农田。
可能是1969年,大伯长子不幸夭折。不久二弟生病,治愈后我又生病,先是贫血,说是爱算账,用脑过多原因,身体弱亏。父亲买了两只野鸭子给我增加营养,补充身体,然不见效果,浮肿日渐加重,最后查出是患上慢性肾炎,但久治不愈。有人就说是我们家住宅风水不好,妨碍两家兴旺。1972年父亲决定迁居杨套庄子上重建新屋。房址选择在杨套前后两排座东面西住家中间向南出入的路边,坐北面南,靠路边是梁家珍老师家,东首第二家就是我们家,距离原来住房不到300米。大伯自然支持。但我们家没有钱建房,只好建实山,垒墙取土都是父亲放学后自己挑运的,土墙分四次垒成,首尾请人帮忙,中间都是父亲一人垒筑的,有时大伯爷过来帮忙,有时我看父亲太劳累,也去帮忙,帮一点小忙。
原定撤除高咀住房,用就旧房梁棒和椽子,顶子用我们家和大伯家自留地的麦穰和稻草,不够向庄邻借取。但困扰父亲的这个难题却意外地得到了解决。此事一直是保密的,10多年后,母亲才告诉了我事情真相。父亲垒墙取土的地点是10多米远的一块生产队菜地,地里有3棵枣树,父亲取土时在最大一棵枣树下挖出一个瓦罐,原来那里面藏着四十块洋钱——袁大头。这里这里是地主杨忠兰家私家菜地,据母亲推测,可能是他家某房女眷的私房钱,藏在那里,解放后一直没敢动,或是忘了。我怀疑可能是解放前祖父租种杨姓土地,受到了太多的剥削,老天安排他们家以此种方式来补偿我们家的。不管什么原因,父亲意外得到40元大洋确是事实。这是一笔不小的财富,父亲分几次,偷偷拿到旧县银行换了120元人民币,相当于当时一个公办教师半年工资。因公家兑换比例太小,要是拿到黑市上,可以兑换更多的钱,可是父亲不敢这么做。父亲用这笔钱到潘村买了3根禾木中脊棒、6根二道梁,砍了6棵杂树做三道梁,到盱眙仇集买了一些毛竹,为了省钱,父亲亲自到仇集大姨家从庄邻家现场砍伐的,大姨夫用板车帮助送到涧溪,距离杨套还有100多里路,是父亲和老舅挑回来的。当年秋天终于将新房建了起来,同时还建了一间座东面西的厢房做厨房。据我所知,这是父亲年轻时候一大壮举。当然也得感谢杨姓拿40块大洋。
当年冬天,我们家搬进了新居。此前,我三年多时好时坏的肾炎也不治而愈。父亲心情特好,家里生活虽然清苦,但非常幸福快乐。原定拆除的高咀老房子留给了大伯。
两年后,我们家东头被杨照时家建了三间草和一间厢房,再东头是我堂三伯家两间草房,他与我叔祖母母子两人一起生活。大约1976年,杨照时家因故在杨套无法居住下去,就迁到邵岗西面董郢村生活,这里的3间房子拆掉西面两间,留下与三伯达山的东头间和1间厢房卖给了杨忠兰的长媳长孙母子两人,杨忠兰与长子杨照强解放后已逃往台湾。杨忠兰是我母亲二姑父,后终老台湾;杨照强是我母亲大表兄,在台湾发迹,又另建家室。1980年,杨照强回乡探亲,在明光建房,将其原配及长子杨木伦迁往明光。父亲花300元将杨木伦的1间正房和1间厢房买了下来。当年秋,我考取师范,家中有了新气象。分田到户后,家中渐渐好转。估计是1982年,父亲将中间拆除的两间房子接了起来,从此我们家有了5间正房,两间厢房。虽然是草房,父亲也非常自豪,非常珍惜,那是他一生的心血!
可能是1980年秋天,我家西邻梁家珍老师调回泗县黄圩中学任教,其夫人、长子及最小的小孩一同回老家,其次子及其他子女大约至一1983年底才离开杨套,以后没有再相见过。梁家房子留给了我表伯母(我四姑奶继长媳)居住,她不肯与儿子一起生活,分开另居。大约一1985年底,梁家房子卖给了杨照谭家。此后我们两家一直因宅基地问题产生矛盾,因为几十年忍声吞气做人的母亲,在我们兄妹都成人后不肯再忍让。她和父亲太在乎老宅了。我则想着全家人尽快离开这里,所以我始终不参与此事,尽一切努力缓和两家关系。几年后,杨家建前屋时,前后不割方对称,自动将梁家及他家占取的南端宅基地让给了我们家,母亲很欣慰,我当时非常淡然。记得东头叔祖母和堂三伯相继过世,堂二伯夫妻入住其中。一天下雨,大水冲垮距离房子正面30几米外界埂,父亲前去垒埂挡水,堂二伯反对,说埂垒东面去了,侵占了他家宅基地,非要将界埂西移,双方在雨中争执不下。我在家听到了,就冲到他们近前,将父亲手中铁锨夺下:“爸,你想我们在这一直住下去吗?我们将来都要离开这里,争这寸把宅基地有意义吗?”父亲什么也没说,回家了。堂二伯似乎还想和我说什么,我说:“二伯,你要觉得占一点有用,你尽管占,界埂向西移多少米都行,保证没人阻难你,我说话绝对算数!”堂二伯听我这样一说也回家了。此后十几年,他们老弟兄俩再也没有过问过两家界埂之事。现在堂二伯已作古多年,二伯母已随儿子生活,整个宅基地都带不走,何况几寸地呢,争起来实在没有任何实际价值。
1997年8月27日,四弟为单位出差失事,对父亲打击很大,他和母亲住在老房子里非常孤独。1998年,父亲要求离开杨套,搬到1公里外费郢和张坪之间的杨套小学里居住,当时小学有近300学生,房子紧张,经邵岗中心校协调,学校出砖瓦水泥砂石,我们家出梁棒门窗等材料自建两间瓦房及一间厨房居住,我们家出资由中心校分年代还。父亲决定将杨套老宅东头三间及厢房拆掉,用于到学校建房。1999年午季前,我们家彻底离开了杨套。后来父亲盖的房子又被拆除,学校又安排他与母亲住进了前排的两间教室里,同时为他们修补了一下,又为他们搭建了一间厨房,父亲2001年退休后一直与母亲住在杨套小学院内,学校周围是目前山东村集中居住区,二老已适应这里,故土难移。我的同学任邵岗中心校校长时曾为父亲代建了近70平米二层楼房,他们不愿前去居住,因为那里熟人太少。后来,我在明光市区专门为他们购置一套三室二厅一厨二卫一楼房屋,非常宽敞,但他们也不愿前来居住,因为这里没事可做。他们念旧,住在现在只有几个学生的杨套小学校园内,养点小鸡,种几畦蔬菜,闲来有庄邻聊天,生活清净平淡,他们认为很好。
留下杨套三间老宅及厨房,一直空在哪儿,没人居住,很快就会倒塌。2000年,西邻杨照谭家提出拿1000元购买此房,父亲不同意,说这里是龙脊,没有10000元不买。其实父亲是在赌气,因两家争执那么多年,他还没有释怀。经我婉劝,一年后父亲终于同意以1200元价格转让给了杨家,东头三间宅基地还在,但无人过问。父亲2000年以前的留下来的有形资产都在这里,想想也够令人伤感的。但他最自豪的还是含辛茹苦把我们兄妹几人都养育了出来。
大伯家原住在最早老宅里,后来生活不够顺畅,大伯一次生病,是肠梗阻,幸亏父亲与大伯内弟连夜用窝篮抬到40多里外苏巷区医院请母亲表兄老中医救治,才躲过一场劫难。后来大伯家就搬到我们家高咀老宅居住。1981年大伯长子发刚弟因家境贫困高一辍学,回家务农,大约1985年,大伯家迁到沟西重新建房,坐东面西,距离原大伯居住的老宅约50米。系拆除老宅建新房的。先建堂屋3间,两年后又建前屋3间,后再建北厢房两间,拉上围墙,是一个单独的四合院,不受任何影响。大伯家搬进新房不几年,我们家原高咀老宅就倒掉了。目前最早老宅和我们家高咀老宅断墙依旧,杂树丛生,草木茂盛。
2002年端午节前一天,长期卧床的伯母病逝。大伯子女后来均已陆续离开杨套外出工作或打工,只有大伯一人住在四合院里,形单影只,非常孤寂,我每次回乡必去看望他。他双手留有残疾,后来双膝又患了关节炎,行动困难,生活更加困难。几年后厢房倒塌了一部分,前屋也倒塌了一部分,大伯没有维修能力,只好听之任之。2010年初,大伯生活渐渐难以自理,遂到其长子打工处吴江市苑平镇随长子生活。大伯走后,小偷曾将门撬开,光顾几次,一无所获。父亲经常前往照看,但他无力帮助维修,两年后,大伯家房屋全部倒塌。宅基地还在。
自祖父以来,我们家和大伯家共四处老宅,只有杨套一处的二分之一3间1处草房转让成杨姓资产还保存完好外,其余三处半拆除也好,倒塌也罢,都成了断壁残垣,但印迹还在,每次回乡,我都要到老宅基础上转上一圈,触景生情,能勾起我许多回忆,往事历历在目,常常思绪万端,感慨不已。
随着人口外迁,村庄合并和土地整治工作进一步深入,将来这里将成为平整的良田,到那时,我记忆中的老宅,你在哪里啊!
贡发芹(1965年10月—),笔名亚鲁,贡晖,安徽省文史馆特约研究员,安徽省明光市政协常委、市政协文化文史和学习委员会主任。研究方向:明代历史人物朱元璋、近代历史人物吴棠、中国近现代史、中国现当代文学。
系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会员,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安徽省历史学会会员,安徽省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学会会员。中国近现代史史料学学会理事,安徽省民间文艺家协会、报告文学学会理事,安徽省散文家协会主席团成员、副秘书长,滁州市散文家协会常务副主席。有诗集《蹒跚学步》、《浅唱低吟》、《柔声细语》、《轻描淡写》,散文集《帝乡散记》(38.8万字)、《帝乡散忆》(42万字)、《故园乡愁》(30万字),史学专著《吴棠史料》(35万字)、《明光史话》(40万字)、《史林拾荒》(35万字)、《明光人文概览》(16万字)、《明光政协史》(二卷)(上、下册,115万字,主编)、《嘉山县志》(80万字,点校)等作品集22本。
老宅,只有杨套一处的二分之一3间1处草房转让成杨姓资产还保存完好外,其余三处半拆除也好,倒塌也罢,都成了断壁残垣,但印迹还在,每次回乡,我都要到老宅基础上转上一圈,触景生情,能勾起我许多回忆,往事历历在目,常常思绪万端,感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