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轶敏 || 短篇小说《卡门》
嘭的一声枪响,跪着的杨小福轰然倒地,一直念叨着“卡门,卡门”的嘴立刻闭上了,紧闭的双眼却茫然睁开,一个22岁的生命,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留恋。
站在远处灰白头发的娘舅,长长的吸了一口冷气,走向杨小福,他嘴唇哆嗦着,哀嚎到:“孩儿啊,一路走好啊”。风呼呼的刮着,寒瑟瑟的枝条,在微风中颤抖。
杨小福的舅,端着一碗热茶,递给半躺在床上的小福娘,宽慰到:“小妹,哭有啥用,还是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紧。”小福娘微睁开红肿的眼泡,有气无力的说:“哥啊,孩子咋会走到这一步?”小福舅说:“俗话说,大,大不了一死,穷,穷不过要饭。孩儿有孩儿的命。”小福娘说:“大哥,你是看着小福长大的,这四邻谁不说咱小福老实巴交的,是个好孩儿。”小福舅说:“这孩儿实在,还孝顺,逢年过节,他总去看我,给我说说话。”小福娘听到这,哽咽着说:“要不是那个小胡子,孩儿说啥也落不到这步田地”。娘舅说:“小胡子是谁?”小福娘说:“临县的,小福总叫他豪哥”。
两年前,在西府监狱里,杨小福和豪哥坐在潮湿的水泥地上糊纸盒,铃声一响,该开饭了。豪哥给杨小福使了个眼色,杨小福便跟着豪走,到了一面墙跟前,豪哥从砖缝里掏出一袋方便面料儿,他们领了馍后,豪哥把料儿递给杨小福,杨小福噌的一下,撕开袋子就往馍上倒,豪哥眼疾手快,捏住了袋口,“兄弟,可不敢这样吃,这一袋料儿得吃好几顿呢”。杨小福嘿嘿的笑了起来。监狱的饭实在没味儿,看来,豪哥把他当成了真正的朋友。但他们都没问过对方是怎么进来的。有一次,放工后,杨小福实在憋不住,就问:“豪哥,你进来几次了?”豪哥沉默了几秒,伸出了三根手指头。杨小福惊讶的看着,好奇的问:“豪哥,你咋少一根指头?”豪哥微微笑了笑,“兄弟,记住,十赌九输。”杨小福说:“豪哥,你打牌一定很厉害。”豪哥瞪了他一眼,“十赌九输。”杨小福说:“我绝对不赌,实在是心焦无聊,求求你,教教我吧,我娘常说艺不压身。”说着,扑通一声要磕头行礼,把豪哥弄的苦笑起来。对于三进宫的豪哥而言,时间也是一种煎熬,好象看着自己的生命一天天的苍老,而毫无办法。他也需要一种慰藉和排遣,似乎也想找到传承者。于是就和杨小福玩起了“心算”。两个人盘着腿,闭着眼,出牌,记牌。八个月的时间,杨小福就从一个从不玩牌的楞头小伙子,变成了一个“牌精。”再有两天,杨小福就要释放了。他红着眼圈说:“豪哥,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
杨小福出来后,硬着头皮找了很多份工作,都被拒绝了。年关将至,吃罢晚饭,能听到村头的小卖部热闹的笑声和烟花声。杨小福说:“娘,我想出去转转,在家闷的慌。”小福娘提高了嗓子:“你可千万别跟人置气。”“好的,你放心吧。”夜晚的声音传的很远。很多外出打工的人都回来了,小卖部里摆了几张麻将桌。杨小福刚开始是看,后来是干,最高记录一夜赢了三万。杨小福盘算着,等赢够十万块钱,就洗手不干了,将来从河北白沟批发一些箱包,自己当老板。大年初五的晚上,几个生面孔来到了小卖部,外出打工的人有的已经走了,因此配了几班,也没人起疑心。整个屋子烟气缭绕,电灯泡烧的火红,杨小福前半夜是赢的,后半夜突然大输起来,凌晨五点,杨小福输红了眼,自己输了个精光,那几个人佯装着起身要走,杨小福炸蓬着头腾的站了起来,“不能走,咱得接着干。”“你还有啥?”杨小福指着旁边那个放高利贷的人,狠狠的说:“给我拿十万。”“小福,这利息一天1万,十天必须还上,这规矩谁也不能坏。”杨小福吼到,“费什么话!”于是,那个人让杨小福签字画了押。生面孔的几个人说:“咱一盘定输赢。”“一盘就一盘”,杨小福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头上的汗沁了出来,双手握紧了拳头。起牌,抠,碰,厅,啪的一声,对门拍桌子上了一张红中,糊了。他们几个起身拎钱就走了,杨小福征征的坐在椅子上,浑身发冷,人散场后,邻村的上空偶尔会炸出几朵烟花,杨小福呼啦一声,把桌子掀翻在地。
帐,要的越来越急,算上利息已经滚到30万。杨小福想跑路,要帐的人掂着明晃晃的刀告诉杨小福,不守规矩,让他和他娘一起去见他死去多年的爹。杨小福傻了,他想起了豪哥在狱中告诉他的“十赌九输”,他啪啪扇了自己几个响亮的耳光。当杨小福再次见到豪哥时,他的手指只剩了九根,他在一家山西刀削面馆,伸出手指让豪哥看,豪哥沉默不语,深深的吸了口烟,摇摇头,杨小福用乞求的眼光盯着他,盯的他脸发烫。他说,办法只有一个,杨小福屁股前倾,竖起耳朵,他说:“快说啊。”豪哥说:“这个办法是在赌命。”杨小福一屁股坐回了板凳上。豪哥说:“我只做中间人,帮你认识一个老大,你帮他运一包货,先打你账户上二十万,完事后,再打二十万。”杨小福嘿嘿的笑了起来:“豪哥,这四十万就能买我的命啊!”豪哥说:“不赌,你还有命吗?”杨小福说:“十赌九输”。豪哥说:“还有一赢。”杨小福抄起手中的筷子,咔的一声折成两节。“豪哥,给我一天时间,我想再想想。”豪哥说:“三天。”
杨小福的这三天,像吊在火上被烤全羊,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睛直直的盯着墙上的钟表,床头的烟灰缸插满了烟头,杨小福没有熬的住,还是要赌,他总觉得自己会赢。商超里如往常一样,人流涌动,杨小福带着鸭舌帽和口罩,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商超里没有一个人在意他,他按指令,顺利的把八公斤海洛因送到了商超的储物柜里,关好柜门,杨小福的心跳像响鼓一样有力,血往上涌,极度的恐惧感充满全身,他不敢耽搁,急匆匆离开现场。一个小时之后,一声悦耳的手机短信声告诉他,杨小福的个人账户上现存余额40万元整。他提到嗓子眼的心恢复了原位,他嘎嘎的大笑起来,他心想,我连自己的上线和下线都不知道,就他娘的干了这么大的一件事。一种快感让他觉得自己很强大,他要小小的挥霍一下,接下来的几天里,他洗澡理发,名牌服饰和手表,走在路上,胸脯扛的很高,他觉得他时来运转了。冥冥中犹如神助。他想把钱砸在那些追债人的脸上,他洋洋得意、春风满面的去银行取钱,钱刚装进提包里,一转身,几个便衣在银行大厅把他摁倒在地。
太快了,太快了,杨小福躺在死刑犯的专用牢房里,先是天天哭哭,然后天天笑笑,他不想死,真不想死,他在茫然思考,自己咋会走到这一步?他死后,他的老娘可怎么活?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思维从狂躁转入冷静,就像一颗石头沉入湖底,又浮出水面,再沉入湖底。思路越捋越清晰,清晰到再一次听到了那一串毫无征兆的电话铃声,怪异的铃声。
他想起第一次入狱前的情景,那是个暴雨即将来临的夜晚,蛙声四起,小福玩着新买的手机,把铃声设置成很新奇的曲子,小福的娘在院子里说,小福,晚上早点睡,明天你大舅带你去河北白沟当学徒,扎箱包,学了手艺,让你大舅再给你说一门亲,娘的心愿也就了了。杨小福说,娘,你也早点睡吧。杨小福熄了灯,刚要睡着,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杨小福猛的抖了个机灵,他定睛一看,是麻武的电话。麻武是他的发小,也是他最好的朋友,上学的时候,杨小福受欺负,麻武抄起板凳,撵了那人三条街。杨小福接通了电话,电话那头说:“我在黄坡,车抛锚了,你快来,帮我推推车。”杨小福说:“好,马上到。”
杨小福赶到黄坡的大槐树下,看见了麻武,抽着烟,两眼通红,他压低了声音说:“福儿,我把我老婆杀了。”杨小福浑身的鸡皮疙瘩蹦了起来,一股寒气从脚底升上来。树上的老鸹凄厉的叫了几声。两人把尸体从后备箱里抬出来,挖坑埋了。杨小福喘着粗气说:“武哥,明天我去河北白沟了。”麻武恶狠狠的瞪着杨小福,吼到:“滚。”杨小福像是离开枪膛的子弹,一口气跑到了家。麻武被抓后,并没有交代杨小福,但是细心的民警还是查到了麻武最后的通话记录。杨小福判的不重,十个月,但这十个月,他却认识了狱友豪哥。
行刑的武警把枪顶住杨小福的脑袋,杨小福的耳畔全是电话铃声,他的嘴里不停念叨着“卡门,卡门……”,刹时,他的身体像被抽空了一样。
The End.
作者简介:
张轶敏,男,1983年11月生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许昌市作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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