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吉尔|铁幕演说

按:1946年3月5日,温斯顿·丘吉尔在美国密苏里州富尔顿市的威斯敏斯特学院发表了战后最著名的演讲《和平砥柱》(The Sinews of Peace),又称为《铁幕演说》(Iron Curtain Speech),由此揭开了美苏两大阵营冷战的序幕。在演讲中,丘吉尔赋予“英美特殊关系”以重要意义。本文由 杨基 译,译文全文约7700字,本文为摘录版,约4700字,小标题为编者所拟。英文原文见文末的“阅读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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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英美特殊关系

英美两国必须联合起来——我称之为“英语民族亲如手足”(fraternal association)——假如没有英美的联合,防止战争就会沦为空谈,世界组织也不可能继续崛起。英联邦和大英帝国和美利坚合众国必须建立特殊关系(special relationship )。女士们先生们,现在不是泛泛而论的时候,我必须讲到实处。“亲如手足”不仅要求我们这两个庞大而亲近的社会体系日益友好和相互理解,而且要求双方加强军事交流,包括两国军事顾问继续保持密切联系,共同研究潜在危险、采用制式武器、统一训练教材、以及军事院校互训。此外,两国要共用我们在全世界的所有海空军基地,继续用当前军事设施确保共同安全。这样会加强美国海空军的机动能力,也会显著提升英帝国军事力量,并且,随着世界局势稳定下来,这种军事协作还能节省大量财政支出。我们目前已经共用大量岛屿,未来或有更多岛屿交由我们共管。

美国已经与英联邦和帝国的忠实属国——加拿大自治领——签订永久防御协议。该协议的效力超过之前任何正式同盟国的协议。该原则应当扩展至整个英联邦,使大家共同获益。这样,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能保护自己;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保护自己,还能一同努力推进崇高而单纯的事业,就是为我们所珍视、又于他人无害的伟大事业。最终,我们或许会互认公民资格——我感觉这迟早会实现,但这件事可以交在上帝手里,而他无远弗届的大手,很多人已然认清。

但我们必须问自己一个重要问题:美国与英联邦的特殊关系是否妨碍我们忠于联合国组织?我的回答是:恰恰相反,只有借助英美联盟,联合国才能立得住,站得稳。美国和加拿大早就建立了特殊关系,而美国与南美各国也建立了同盟关系。我们英国人也与苏俄签订了二十年合作与互助协定。我同意英国外相贝文先生的观点,英苏还可能签订五十年协定。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与俄国互惠合作。英国与葡萄牙自1384年就结为同盟,这在最近战争的一个关键时刻发挥了重要作用。这些联盟没有一个违背世界协议或国际组织的利益,反倒促进了国际协作。“在我父的家里,有许多住处。”联合国成员国之间的特殊联盟,只要不侵犯任何其他国家,只要不违背联合国宪章,不仅有益无害,在我看来,还不可或缺。

女士们先生们,刚才我谈到“和平的殿堂”。万国的工匠都要来建造这座殿堂。假如其中两位工匠交情深厚,假如他们亲上加亲,假如他们彼此“有信、有望、有爱:相信彼此目的崇高、盼望彼此前途光明、以仁爱之心体恤彼此的软弱”——借用我几天前在这里读到的吉言——他们为什么不能作为朋友、作为搭档,通力合作?他们为什么不能分享工具,增强彼此的工作能力?其实他们必须这么做,否则这座殿堂就不能竣工,即便竣工也会坍塌,而我们众人必再次证明自己愚钝难教,不得不第三次回到战争学校重拾学业,而这次的严苛程度将远超我们刚刚摆脱的战争,二者甚至不可相提并论。黑暗时代会卷土重来,石器时代将插上科学的亮翅翩然降临,那原本可以为人类带来无穷福利的技术将导致人类彻底毁灭。当心!时间可能所剩无几。我们千万不要坐视不理,终至不可收拾。我所说的同胞联盟若能成真,我们两国必由此获取力量,我们两国的安全也必得到保障,让我们确保这件大事无人不知,确保这个联盟为和平奠定根基。这是智慧之道。与其治病,不如防患。

二、铁幕降临

刚被盟军胜利照亮的欧洲已经笼罩了一片阴影。没人知道苏俄及其共产国际组织打算将来干什么,也无人了解它们扩张领土、宣传洗脑的尽头在哪里,或许根本没有尽头。我十分钦佩和尊敬英勇的俄罗斯人民和我的战友,斯大林元帅。英国——我相信美国也一样——对俄国各族人民抱有深刻的同情和善意,我们决心破除种种分歧,克服重重挫折,建立日久天长的友谊。我们理解俄国人需要保障西部边界的安全,需要消除德国再次入侵的一切可能。我们欢迎俄罗斯成为领导世界的大国,这是俄罗斯应得的地位。我们欢迎俄罗斯的旗帜飘扬在海上。最重要的是,我们欢迎——也应当欢迎——俄国人民和大西洋两岸的英美人民之间保持接触,我们希望这种接触是经常的、频繁的、日益密切的。但是,我有责任摆明事实,我相信你们希望我直言不讳。我必须把某些事实摆在你们面前,让你们认清欧洲目前的局势。

从波罗的海的什切青,到亚得里亚海的底里雅斯特,一道铁幕已降下,将整个欧洲大陆一分为二。铁幕之后,是中欧和东欧所有古国的首都。华沙、柏林、布拉格、维也纳、布达佩斯、贝尔格莱德、布加勒斯特和索菲亚——所有这些名城及其居民全部处于苏联范围之内,全部以某种形式向苏联俯首称臣;它们不仅受到苏联的影响,还受到莫斯科日益严厉的控制。只有雅典——希腊及其不朽的荣耀——在英、美、法三国观察团监督下,得以通过选举来决定自己的前途。听命于俄国的波兰政府受到怂恿,大肆霸占德国领土,上百万日耳曼人正遭到集体驱逐,其手段惨无人道,其规模堪称空前。在所有这些东欧国家,共产党原本非常弱小,如今已经被扶植壮大,其地位和权力远超其人数,而且它们还在四处谋求极权。几乎每个国家都建立了警察式政府,并且迄今为之,除了捷克斯洛伐克,别的国家没有真民主。

莫斯科政府所提出的要求和施加的压力让土耳其和波斯深感警惕,也倍感烦恼。柏林的俄国人支持左翼组织的领导人,试图借此在其占领区建立一个准共产主义政党。去年6月战斗结束时,美国和英国军队按照先前的协议,从一条近四百英里宽的战线西撤,撤退深度在某些地方达一百五十英里,好让我们的俄国盟友占领这一大片被西方民主国家所征服的疆域。

如果现在苏联政府一意孤行,想在他们的占区建立一个亲共的德国政权,那会给美国和英国占领区造成严重困难,还让战败的德国人能在苏联和西方民主国家之间哄抬自己的身价。这些都是事实,无论这些事实可以得出什么结论,这肯定不是我们为之奋斗的自由欧洲。也不是一个可以长治久安的欧洲。

世界的安全,女士们先生们,要求欧洲联合起来,这是一种全新的广泛联合,没有一个民族应当永远当弃儿。我们刚刚目睹的这场战争以及之前的历次大战,其根源就是欧洲主要民族之间失和。我们这一代人已经两次见到美国参战,违背美国人民的意愿与传统,不顾国内强烈的反对意见,我们看见美国两次被不可抗力裹挟,为正义事业最终赢得胜利,但在美国参战之前,可怖的屠杀与毁灭已经发生。美国两次派遣数百万青年渡过大西洋投身战火;但现在,战火可以蔓延到任何国家,无论这个国家安睡于何处。当然,我们的目标是致力于实现欧洲和平,在联合国的框架下、根据联合国的宪章实现欧洲和平化。我感觉这开启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政策进程。

在这道横跨欧洲的铁幕前面,还有其它值得焦虑的理由。共产党训练的铁托元帅对亚得里亚海顶部归属意大利的领土提出要求,由于意大利共产党支持铁托,所以在国内很不得人心。尽管如此,意大利还是前途未卜。今天和历史上一样,如果没有强大的法国,欧洲的重生是不可想象的。在我整个政坛生涯中,甚至是最阴暗的时刻,我也不曾对法国的命运丧失信心。现在也不会。然而,在很多国家,在远离俄国边境、遍布世界各地的许多国家,共产党第五纵队已经建立,并且它们合为一体,绝对服从共产党中央的指示。除了英联邦和美国——那里的共产主义运动尚未发育成形——第五纵队正日益严重地威胁基督教文明。值此欢庆胜利之日,我们应该谨记这些严峻事实。凭借战火联袂之情,我们为自由和民主事业赢得了胜利,假如我们不趁早正视这些严峻事实,就太不明智了。

远东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满洲地区更是如此。雅尔塔协议——我也是签署人——极度偏向苏俄一方,但是该协议签署之时,谁也不敢断言对德作战会在在1945年夏秋之前结束,而且专家预测对日作战在对德战争结束后还要持续一年半。你们美国人熟悉远东局势,也是中国的忠实朋友,我在此无需赘言。

但是我还是感到有责任描绘这片阴影,这片自东至西、笼罩全世界的阴影。凡尔赛和约签署时,我担任英国内阁大臣,也与英国代表团团长劳合-乔治先生过从甚密。我本人并不赞成凡尔赛条约的许多内容,但当时的局势让我记忆犹新,而当时局势与眼下局势的鲜明对比让我倍感痛苦。当时人们欢欣鼓舞,满怀信心,以为战争已成过往,深信国联无所不能。而眼下,在这风雨飘摇的世界,我完全看不到那种信心,也感受不到那种希望。

另一方面,我厌恶“新战争不可避免”这种想法;更厌恶“战争已迫在眉睫”这类说法。因为我确定命运仍在我们自己手中,我相信我们仍有能力拯救未来。既然我有这个场合和机会发出声音,就该畅所欲言。我不相信苏俄嗜血好战。他们渴望的是战争的果实,是无限地扩张他们的权力,传播他们的教义。我们现在还有时间,我们此时此刻所应当考虑的问题,是如何永久防范战争,如何尽快在所有国家为自由和民主营造条件。闭目塞聪不能消除困难和危险,袖手旁观不能解决问题,绥靖政策也无济于事。现在我们需要的是一个解决办法,而且,拖得越久,越困难,也越危险。

在二战期间,通过观察我们的俄国朋友和盟友,我确信他们最崇拜的莫过于实力,最蔑视的莫过于虚弱,特别是军事虚弱。出于这个原因,老式的均势政策是不健全的。那种擦边球的策略,给实力的较量提供了诱惑,这是我们承担不起的。如果西方民主国家团结一致,严格遵守《联合国宪章》的原则,它们就能深远地推进这些原则,以至于没有哪个国家敢视之为儿戏。然而,如果它们陷入分裂,在职责的履行上摇摆不定,如果任由这些重要的年份白白溜走,那么灾难确实可能将我们压垮。

上一次我眼见黑云压城,曾大声警告本国同胞和全世界,但无人理睬。直到1933年甚至1935年,德国仍然有救,无须遭受可怕厄运,我们原本都可避免希特勒释给人类的苦难。这场战争把全球大片区域夷为平地,而历史上没有一场战争比这场战争更容易通过及时行动加以预防。在我看来,这场战争本来不放一枪就可以阻止,而德国今天会强大、繁荣、受人尊敬;但没人理我,我们一个个被卷入可怕的漩涡。女士们先生们,我向你们呼吁,我们绝不能重蹈覆辙。为此,我们必须现在,就是1946年,在联合国组织的一般授权下与俄罗斯就所有要点达成良好谅解并且在持续和平中维持这种良好谅解,我们必须运用整个英语世界的全力及其所有关系来实现和平。这就是我呈交的解决方案,我称之为“和平砥柱”。

不要低估英帝国和英联邦的韧性。你们眼见不列颠岛上四千六百万人受到食品供应问题困扰,粮食自给只有一半,连战争期间也是如此;你们眼见我们经历六年艰苦奋战之后难以恢复工业生产与出口贸易;但是,不要因此以为我们熬不过阴暗的贫乏岁月,不,我们已经渡过了荣耀的苦难岁月。不要以为半个世纪之后你们看不到七八千万英国人在世界各地齐心协力捍卫我们的传统、捍卫我们的生活方式、捍卫你我共同提倡的全球事业。英语联邦的人口加上美国人口,再加上这种合作在空中、在海上、在全球各地、在科学和工业领域,以及在道德领域所结的丰硕成果,世界的权力平衡就不会胆战心惊、岌岌可危、常常提出野心或冒险的诱惑。正好相反,我们将拥有空前的安全保障。如果我们忠于联合国宪章,踏着镇定而清醒的脚步前进,既不贪图任何人的土地或财富,也不试图辖制人的思想;如果英国所有的道德力量和物质力量和坚强信念与你们的力量联合起来,亲如手足,那么,未来的大道必将光明平坦,不仅造福这个时代,也必造福下个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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