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润身丨一场大雪的记忆

作者：任润身

诵读：乔仁卯

一天冷硬低沉，阴暗臃肿的大网笼罩着大地，洛河大堤在沉寂阴冷中向东西蜿蜒着，堤柳在无风的严冬里，梳理着垂头丧气的枝条，时不时地轻舞显摆几下，迷茫的大地向远处慢慢地展延开来……

要下大雪了。

吃午饭时，父亲说，得把地里的白菜出了，堆起来，要不全冻坏了。

吃完午饭，母亲给我带上棉帽，围上围巾，父亲，母亲，姐姐和我，四个人出了家门，下去徒坡，在田间的小路上走着。

下了，雪下的很急，密密的小粒雪球落在身上，沙沙作响。刹时路面白了，尽管白的还依稀露点地面，但还是在田间小路上留下了一行杂乱的脚印。

这是1951年，再差一个多月我就十二岁了，母亲说生日时给我做身新衣裳。

在田里，父亲举起锄头，照着白菜根部，只一下，白菜就倒下了。一棵毛白菜至少有二三十斤，父亲说，今年白菜长势好，最大的一颗毛重能有四十多斤。母亲和我姐弟二人把锄掉的白菜，抱起就近，竖起挤紧堆放在田里。

两亩地里的白菜剩下一多半了，雪下的越来越大了，雪粒变成了黄豆大的雪花，瑟瑟扬扬急急地坠落在地上，积起厚厚的雪层。

雪将要埋住脚脖了。

一点也不冷，身上的汗已将内衣贴在脊背上，脚脖上的棉裤外面也被溶化的雪水阴湿了。

天已经有点暮色，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暗沉沉的。父亲往远处瞅着一堆堆被雪掩盖着的白菜说，天快黑了，得赶在天黑前把白菜出完。父亲说完，直了直腰，又抡起锄头出白菜了。

暴雪来了，那比燕麦片还大的雪花，交织着，撕裂着，密密麻麻地，像追寻敌人般地，急急地纷纷乱乱地坠落在地上，把原野上的树和人以及远处的柳堤遮挡的只剩下模模糊糊的阴影了。父亲说，多少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天色暗黑下来，四周寂静的只能听见雪落的声音和父亲锄落的声音。雪水已经把裤腿湿透了，走起来沉甸甸的，一颗颗白菜累挤成堆儿，在田里已成了雪的山包，不惧寒冷的，在阴暗的空气中折叠出高低起伏的悠悠长韵。

衣服暖着汗水，汗水湿着衣服，干着活，我也不觉得冷。母亲那双缠过的小脚，陷在深深的雪窝里，棉鞋被雪水泡得精湿精湿，我心疼极了。

都凝结成了冰。膝下的棉裤，湿地方的表面结的一层薄冰，人一走起来就哗哗作响。父亲说白菜总算出完了，不怕上冻了。在沉沉的黑夜里，虽然看不清，但我知道父亲的脸上堆着笑容。

走在回家的路上，父亲问我，“累不累？今天你可出力不小，像个大人了。”我说“不累！”听着棉裤上溶雪的水结成的冰，哗哗作响，我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自豪。我长大了，父亲终于承认我长大了。

四周黑的看不见五指，母亲拉我上着徒坡，在淹沒半条小腿的深雪中，母亲艰难地挪动着那双小脚，支撑着身体並紧紧拉我往徒坡上趴。

我们到家了。

母亲不管自已的衣鞋透湿，扒下我身上的湿衣棉裤，把我按在被窩里，把被子掖的严严实实，才开始料理父亲和姐姐。

桌上那盏昏暗的油灯，灯苗儿在人的走动中，晃来晃去，使映在墙上的身影也跟着晃动起来。油灯像有什么心事似的，暗了许多。母亲用灯千将灯拨亮，擦了擦手，把父亲的干净棉襖拿来放在床上。父亲已经換上了一条乾棉裤，正脱棉衣，突然“啊呀”一声，吸溜着嘴，让父亲的脸已经变形了。我惊恐地瞪着一双大眼盯着父亲，母亲和姐姐急急围了上去。父亲慢慢地，裂着嘴颤巍巍往外伸手。手，一只血糊糊的手出现了，吓死人了。母亲急问，“这是咋的啦？”父亲裂着嘴，颤巍巍地将右手展开，大家“啊！”地惊叫着。血染红了父亲的满手，也染红了衣袖，我瞪着，怕急了。母亲小心翼翼地把父亲的棉襖脱下来，给父亲左胳膊穿上乾棉襖，然后披在右肩上，扣好下面的扣字，这才托着父亲的右手仔细查看起来。

父亲右手的大拇指甲掉了！

我坐在被窝里，探身向前，瞪着两眼，看着父亲的右手，心里一颤，父亲大拇指血肉模糊，我的心里好怕。想着父亲指甲掉了，那该多疼呀，我心疼极了。

姐姐端着盛着热水的盆，母亲用棉花攒着热水，轻轻把父亲手上的血擦干净，只剩下血肉模糊的指甲那块了。

看清了，看清了，大家心疼地心都要碎了！大拇指甲下的那块肉，圪里圪塔的呲掀着，吓的我把大拇指弯在手中间，紧紧地攥成拳头，放在胸口上，眼中的泪掉了下来。

母亲把烧好的棉花灰掩在父亲的大拇指上，用净布包上，再用线缠好绑好，才问“指甲掉了也不知道？”父亲说“赤手拿锄，冻了一下午，手都冻木了，啥也不知道，哪还知道疼。”“指甲掉也不知道疼？”母亲心疼地追问。父亲说“天太冷，可能是冻掉了，手麻木了，心也急，不知道疼。”

吃晚饭时，我和姐姐不停地给父亲夹菜，拿馍掰馍，父亲的心好像宽慰了许多。

睡下了，我听见姐姐小声的哭着，和母亲说着什么，我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夜深了，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父亲的大拇指甲掉进了我的心里。
                                2018.1.27.丑时

作 者 简 介

红太阳，原名任润身，洛阳市人。中学高级教师，河南省历史教学究会会员，洛阳市汉魏文化研究会理事。60年代早期，《花壇边的早晨》等散文、小说见于报端。忙于教学，搁笔50多年，今又学写诗文，有散文见于报纸。

诵读简介

诵读简介:乔仁卯：洛阳市文学艺术研究会执行会长、洛阳市炎黄文化研究会执行会长、洛阳市作家协会诗歌朗诵学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