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林绪丨晨曦
一
这雪大的呀,就一盏茶的功夫,便让人分不清那通往山外的小路了。夜里,宝儿发起了高烧,烧得就像俺山里人中了瘴气打摆子一样。可怜的孩子打小就体质弱,每次发烧时脸颊脖子都烧得红扑扑的真让人心疼。
夜静得出奇,俺只听到窗外雪落在地上的莎莎声。宝儿始终不能安睡不时地在迷蒙中哭闹着,嘴里总说些模糊不清的梦话。
俺照着娘曾经教给的法子,给宝儿喂过了几次姜汤。又用凉水浸湿毛巾敷在额头上降温退热……尽可能用了所有的法子,但效果总不是很好。这个夜啊咋这么慢长的。
“想必是中邪了?对,一定是中邪了的,准是天黑前娃撞到啥不干净的东西了,哎呀呀,俺咋把这茬给忘了”!
婆婆是个倔犟的急性子,想事做事大都比较极端向来我行我素的。说话间她恍然大悟的从东厢房赶了过来,外衣扣子都没顾得系完。她一手端着半碗水一手拿了三根筷子火急火燎的来到了炕前,摆开了给孙子‘做法驱邪’的架势。说实话,对于驱邪治病一事俺是不认可的,可到了这会儿俺似乎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了。但愿这种村里大多人家都常用的手段真能如愿以偿为俺宝儿驱了邪免了灾。
“去把房子门打开呀,愣那儿干啥呢?把门帘也挂起来吧,一会邪气要从屋里出去”。婆婆一边忙活一边吩咐着。
俺跑向了门口……
“再去拿三张裱纸来,纸放在厨房米缸的上面”。
俺又急忙跑进了侧屋……
一番准备后,婆婆把水碗放到离宝儿更近一点的炕头,接过俺手上的黄色裱纸在炉火上点燃随即吹出两口气。火苗随着手势的快速移动,在宝儿身上划过三个圆型火圈,当纸张燃尽纸灰在空中游荡了一会儿飘落在地上的时候,婆婆开始了正式的法事。
她盘腿坐在炕沿上左手扶住宝儿的头,右手攥住三根筷子围着孩子的身体先左转三圈再右转三圈,嘴里念道:
“天灵灵地灵灵,是神是鬼快显形”。
念完口诀她继续手持筷子由上往下分别在宝儿脸上身上和腿上流水线式反复地比划了三遍,婆婆的动作使我顿时想起了《封神榜》里的某些场景。只见她边比划边嘟嘟囔囔道:
“头呀头轻,腰呀腰轻,腿呀腿轻;是神庙中,是鬼墓坑,若要不听休怪老身”。
她一口气念了三遍,然后双手如同上香一样的把三支筷子竖在碗中,口里振振有词道:
“来吧,俺要看是那个孤魂野鬼把俺小宝拿法住了。是村子东头的跛脚老七吗?指定是你个跛老头,若真是你个老顽童就快放了俺孙子滚回你家去吧,你的新家在山坡头下的坟地里……”。
婆婆边念叨边静气凝神的在碗里栽筷子,周围空气霎时有点紧张。可是她一连念叨了好几个过世了人 的名字, 筷子却始终没能如她期待的那样在水中站住。她显然没有放弃,心里依然绞尽脑汁的翻腾着嘴里继续地念叨着。
终于,当她提到去年因砍柴而滑落山下摔死了的老光棍富真老汉时,不知真是‘做法’显灵了还是因为筷子长时间被水泡浸粘连在一起而形成三角形稳定性的缘故,不曾想,那一直要用手扶着的三根筷子竟自己直愣愣地立在水碗中。这便说明‘鬼’的确就藏在家里而且是被捉住了。
婆婆抬起头特意暗示的看了俺一眼,俺只觉得背部凉森森的。
此时,俺明显感觉到婆婆的神情放松了许多,一种如释重负的样子。她没有再次吩咐俺,而是自己起身从案板上取过菜刀藏于身后,又返回到‘法场’跟前站立着,眼睛静静地看着碗。莫约等候了抽支烟功夫,她蹭的一下手起刀落,把筷子砍落到地下重又捡拾起来,然后对着宝儿吸了三口气也同样分三口吹进碗中,末了便一句话不说只叫了三声‘鬼’的名字,径直端上那碗水出了大门,一直朝前走了百八十步把水泼到了场坝前的山崖边去了。
回到屋里,婆婆把碗和筷子扣在靠近锅灶的水瓮跟前,信心满满的对俺说:
“好了,这下没事了,过会儿宝儿指定就退烧了”。
耳濡目染这场‘法事’,我终于明白什么叫潜移默化了。随着婆婆的情绪变化俺的心情似乎也立刻好了许多。
俺连忙抓起火棍捅亮火炉,又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婆婆,俩人紧挨着围坐在炉子旁,静候着宝儿烧退清醒的那一刻。
二
外面起风了,风儿吹着口哨,声音时大时小的。雪已经在窗台上垒起了一堵墙。屋子里的炉火在静静地烧着。
丈夫打工去了很远的地方,家里只剩下俺,宝儿和婆婆。
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宝儿还是没有苏醒。焦虑的阴云再次覆盖了雪夜里的这个小屋。俺起身抱了些柴火塞进炕洞,是想让炕烧得再热一些,盼宝儿能发些汗退退烧。婆婆搓着手在屋子里转圈圈。忽然她有些难以为情地对俺说:
“妈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不知道该不该说”?
“妈有啥话您就直说吧,俺听着呢”。
“俺是说……俺说、要不你去求一次你宝峰吧”。
“宝峰哥”!俺吃惊地望着婆婆,霎时有点生疏的感觉,这可绝不是她的平时的性格啊!婆婆见俺反映有些强烈似乎欲言又止,稍许才轻声道:
“这不是咱没法子了嘛,你先去求他们,实在不行妈再亲自给他们跪着,再咋说,他也是咱宝成的堂兄的”。
“妈,看您说的啥话,俺咋能让您受这委屈,这分明在撕您脸上的皮呢,绝对不可以的”。俺赶紧安慰着她。
婆婆口中的宝成是俺男人,让我去求的人是俺男人二叔的儿子宝峰哥,他就住在俺家隔壁。宝峰哥是省城医院的内科医生,恰巧这几天休假在家。
俺看出了婆婆此时对俺对她那双重责怪的内心感受便对她说 :
“妈,宝儿是俺的孩子俺能不心疼,俺也不是舍不下脸去,俺想来想去总觉得不合适。您也平心静气的想一想,前不久咱对人家做的那个事,换作是您,您会来吗,如果您是俺二叔二婶会同意宝峰哥过来吗”?
俺这么一说,婆婆低下头不再做声了,过了会儿,她深深地叹了口气面带愧色的说:
“唉,也是啊,都怪妈糊涂,这宝成他爹离世得早,俺只想着为他保住这点家业思想就固执了,过后其实俺也后悔死了,觉得自己确实做得有些过份,可俺的性子你也知道就是做事不会拐弯,那怕是中途已经就知道是错了。到如今害了邻里关系,害了亲情,眼下也害了自己的孙子啊。”
说着说着,婆婆的眼角湿湿的,她内疚的在自己脸上抽了一巴掌显露出追后莫及的神情来。
“妈,你也不要这样自责”,
俺拉住婆婆的手连忙安慰着说:
“那件事主要是宝成的错,您虽然逼着他,可您毕竟是个女人。而宝成他是个七尺男儿,是家里的顶梁柱的,事情轻重他自己都掂量不来么,非得当晚就把话说绝了。如今弄得两家关系像仇人一样,出门把头碰个疙瘩都谁不理谁。不过妈,这事俺也想了很久了,既然是咱的错,就等这次宝成回来俺陪着他一块去给二爸家道歉。您就放心吧,都是自家人疙瘩总会解开的。您看,天也不早了,您先去睡吧,等天亮了咱娘俩想办法带宝儿去县医院好吗”。
经过俺的一番劝导,婆婆总算平静了许多,姗姗地回屋去了。俺上到炕上搂起沉睡中的宝儿竟又想起了不久前那件事来。
三
唉!说起与二爸家的恩怨其实很简单但也确实很伤人心的。
两个月前冬月初三的晌午,俺正忙着在锅灶里蒸馍,宝成用锯子给灶堂锯柴火,婆婆几天前去了大姐家。
这时候,大门吱的一声推开了,是宝峰哥微笑着走了进来。他是为翻修家里的房子有事专门来和宝成协商的。大家寒暄了几句后宝峰哥说:
“宝成啊,哥过来是想求你个事哩”。
“啥事呀,宝峰哥”?
宝成停下了手中的活随手拿过一把凳子递过去。俩人坐定后宝峰哥说:
“咱二叔二婶的房子已经年久失修了老是漏水,哥也打算像你那样把老屋拆掉重新盖盖,好让俩老人晚年也住得舒服一点呢”。
“哥说得对,是该翻修一下了,这是好事啊!咋啦哥”?宝成望着宝峰哥。
“下来就是哥要和你们商量的事情了”。
宝峰哥拿起桌子上的两个水杯比划着说:
“你看,哥也想盖成你这房子的样式,三间卧室把洗澡间也带进去。可是让匠人算过几遍了,这庄基宽窄就是差那七十多公分么弄不成么。这不正好你也盖了房,恰恰庄基又余出来了这一米地,哥是想让你跟大娘还有弟妹商量一下看能让哥占用你几十公分地不,噢,当然占用部分哥给你作经济上的补偿你看行不”?
听完宝峰哥的话,宝成端起缸子咣咣喝下两口水把头转向俺。俺明白他是要俺的意见,于是便觉得,既然都是自家人,又不是啥伤筋动骨的事情有啥商量的,便点头以示同意。宝成接着把剩下的半缸子水一口气灌进肚子爽快的说道:
“那行呀宝峰哥,不用商量了,你只管回去动工就是了,至于大娘这边俺回头给她说说就是了”。
“不急不急,我觉得还是大娘回来后听听老人的意见为好” 宝峰哥说。
“俺觉得大娘也应该不会反对的,二娘二爸又不是外人,反正那点地方闲着也是闲着的”。我随着宝成的话也插了一句。
“那行,既然二弟和弟妹都这样说了,那哥现在就去招呼匠人班子和拆房的小工明天就来上班,至于补偿金嘛就由兄弟你说了算,你和弟妹想好了给哥吱一声,哥随时拿过来”。
事情商 定好了,宝峰哥也便只说了些客套话就急着去联系工人而起身告辞了。
四天后的中午,房子已经完成了地基砌砖和混凝土底梁的浇铸工程,开始砌垒正墙墙面了。
下午,婆婆回到了家中,当她发现宝峰哥占用了地基之后,半点解释也听不进去。便气哄哄的对宝成说:
“老人言,宁舍一金砖不舍一厘田,这个家迟早要败在你的手里。俺不管你们怎么说的,反正俺不能做那败家子的事,如果三天内不让出那块地我就死给你们看”。
宝成一直是个孝子,虽然也没想到对于这件事妈的态度会如此强硬,但却非常了解母亲的性格,万一真弄出人命来可咋办呀。于是便于当晚就去了宝峰哥的家。
事情的结果自然是也没有给二爸二娘的面子。次日便让宝峰哥拆了垒砌的墙,砸掉了水泥地梁,让这个正如火如荼的快乐工程半路夭折了。
当然房子结果还是盖起来了,但已远不是开始计划的样子了,从此两家就这样结下了怨。
令俺心喜的是,今天婆婆终于认错了,这可是好事呀。如今就盼着宝成快点回来俺俩一块去给二爸家道歉认错,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啊。可是,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呢。
四
砰、砰、砰,外面似乎传来了敲门声。
砰、砰、砰又是几下。
“谁呀”?婆婆问道。
“大娘,俺是宝峰,您开一下门吧,俺是宝峰啊”。
没错,正是宝峰哥的声音,他怎么会敲门……俺赶紧放下宝儿开了卧室的门来到院中。这时,婆婆已经拉开了街门。宝峰哥使劲抖动着身上的雪走了进来,宝峰哥说:
“大娘,弟妹,我过来想问问是宝儿病了吗”?
“噢是呀宝峰!宝儿发高烧了,烧得很厉害,俺和宝成媳妇都快要急死了……”婆婆想继续说却突然欲言又止。
“可是宝峰你是咋知道的啊”?婆婆既激动又纳闷。
“噢,俺明天就要上班走了,晚上和村里的几个发小去聊天告别,刚才回来在院子听到宝儿的哭声有点不对劲,觉得好像是病了的状态,俺爸俺妈说:
“那你就过去问问吧,从夜晚开始好像娃就一直在哭,这风天雪地的俩女人家能咋弄”。
于是我便过来看看。
婆婆咕咚一声跪在了院子的积雪中口中喃喃自语的。宝峰哥赶紧把她抱起。
“您没事吧大娘,”转身又问我道:
“大娘没什么病吧”?
我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婆婆泪眼婆娑的说:
“大娘是有病,还病得不轻呐,俺这是心病啊。大娘对不住你和你的爸妈呀,也愧做你的长辈,俺傻里巴机的伤害了你,如今还害着俺的宝儿啊”。
听见宝儿两字,宝峰哥如梦初醒,他蹭的背起大娘一起朝里屋奔去。
来到炕前,宝峰哥摸住宝儿的额头。
“啊!咋这么烫啊!你们咋不早点告诉俺呀”?
“谁说不想啊”,婆婆说:“大娘不是觉得没脸去嘛”。
“糊涂啊,你们真是糊涂呀,孩子病得这么重的,你把俺想成啥了。好了现在啥都别说了,你们等着,俺去拿医药箱”。
说着便三两步跨过院子拉开门栓一阵风似的跑回家去了……。
夜已将尽,东方渐渐地露出了晨曦的曙光 。雪停了,风也住了,大雪后的空气是那样的清新洁净。
宝儿因为受了风寒患了重感冒。宝峰哥说,好在还没有烧成肺炎。他给孩子采用了中西医结合的治疗方法在针剂注射的同时还进行了长时间的穴位推拿。这会儿已经苏醒,高烧也早已退去体温恢复了正常。
一大早,宝峰哥要走了,去车站送行的除了他的两个最要好的发小,还有二爸和二娘。
俺那倔犟的婆婆不顾大伙一再劝阻,非要亲自提着那一篮子土鸡蛋也挤在队伍里。
朝阳在他们的前头映出一个个硕长的人影。
2018.11.16.于平顶山
作 者 简 介
魏林绪,笔名‘旭日’,网名‘山楂树下’,曾经的部队报道员,军旅作者,中国(香港)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成员,新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家。先后在电台,刊物及网络发表新闻、小说及散文作品一百七十余篇,并获得军报新闻写作二等奖。
声明:由于后台小程序赞赏功能有变化,文章的赞赏暂时发放给袁海英,但赞赏金还按投稿须知发给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