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四川•教师节特辑】赵立策 ‖ 坎坷教师路
赵立策
在一场百年未遇的大暴雨中，我的高考终于结束了。嘉陵江的洪水早已翻过河堤，冲进了县城河街。无论是上河街，还是下河街，到处都是白花花的一片汪洋，一会儿传来“哗啦——”的巨响，接着一阵黄色的粉尘腾空而起……我知道，那一定又是哪一家的土墙房屋倒塌了。高音喇叭里不断地播送通知：“紧急通知：据省气象台预报，今天晚8时到明晚8时，我县将有大雨，个别地方暴雨，随着降雨的持续，预计嘉陵江上游的洪峰将会与明天凌晨到来。请大家抓紧时间，向县城东边的凤凰山撤离！”人们成群结队地向凤凰山蜂拥而去。
在考场上，暴雨就一直下个不停，闷雷闪电不时划破天空，让人不禁心惊肉跳，哪里还能集中精力答题？心里一直惦记着家里的父母，不知道他们是否安全，那几间土墙房子肯定在暴雨洪水中倒塌了，不知道父母和弟妹们如今在何处安身。出了考场，我不顾班主任老师的劝告，急匆匆地向家里赶去。
高考的结束，也就正式宣告我的学生生涯从此画上了一个休止符。和很多农村孩子一样，尽管我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不用去找工作，家里有田有地，早就等着我去伺候它们了。看到曾经同班的同学，有的上了大学，有的顶替父母进了工厂、车间，有家庭殷实的同学，回家摆起了小摊，做起了买卖……而我，这个农民的儿子，只有老老实实，拿起扁担、锄头，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去修理地球。
高考成绩终于出来了，我以2分之差落榜，心里有些失落，但也在预料之中。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碍于家里兄弟姊妹之中，只有我读完了高中，父母多病，弟妹幼小，哪里还拿得出钱供我进补习班。酷暑难耐的八月，在两米多高的玉米林里锄草、施肥，原来稚嫩的脸、白皙的脖子，早已被锋利的玉米叶子划破了好几个血口子，汗水流过上面，钻心地疼痛。直到把玉米地的肥料上完，我接到在县城上班的同学王琦的来信，才抽空去了一趟县城。
王琦是我从小学到高中都一直在一个班的同学。在学习上，我们一直都互为强劲的竞争对手；在生活上，我们又是形影不离的好哥们、好弟兄。但是，在生活上与他比较，我就差多了。他的父亲是县电业局局长，每月有六十多元的工资，王琦零花钱就有10元，几乎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这也立刻招来了不少羡慕的目光。他也很大方，经常买一些瓜子、水果和零食分发给班上的同学。不知什么时候，王琦和我们班的“班花”陈红恋爱了，经常出双入对地去电影院看电影，在校园后面的小树林里幽会……
学习一分神，王琦的成绩自然下滑得非常厉害。高考成绩一落千丈，与录取线相差了120多分。记得班主任老师来我们家，请我回校参加补习，我父亲还专门去问了王琦的父亲，看看王琦是不是要去补习。这位做局长的父亲说：“他那个成绩还想去补习？我看没戏。”后来，王琦就进了电业局，成为了一名临时工。
坐汽车很快就来到了县城汽车站，王琦早就在那儿等我了。尽管才一个多月不见，我们好像相隔了好几年，互相之间有说不完的话。等到下午下班后，王琦邀约了他们单位的几个好友，到一家餐馆为我接风洗尘。我们来到县城一家中餐馆，王琦把我向大家做了简单介绍。酒过三巡，坐在我左侧穿着军装的一位朋友开始给我敬酒，原来他姓田，是一位复员退伍军人，曾做过团部文书。他问我读过路遥的作品没有，我摇了摇头，他说：“路遥的很多作品都是写农村高中毕业青年的，比如《人生》《在困难的日子里》和《平凡的世界》，建议你抽空读读。”
在学校，我们都是全力以赴备战高考，接触到的都是语文、数学、物理、化学、英语这些教材课本和练习册，还有做不完的习题试卷，偶尔有同学带来一本小说或杂志，全班同学都会如获至宝，大家会排班轮着看。记得有一次，有个同学带来一本《红楼梦》，被老师发现后没收了。自此，我们更难看到别的课外书了。回到农村，犹如进入了一个广阔的文化沙漠，什么书啊报纸啊，连影子都看不见。
第二天是星期天，王琦和他的朋友们一起陪我去逛县城最大的百货商店，还用他微薄的工资给我买了一双塑料凉鞋。我们还一起去了新华书店。我知道，王琦心里还牵挂着路遥的作品。于是，我们在书店里仔细找了起来。“快来，在这儿呢！”那位姓田的朋友惊喜地叫了起来。他很快拿下了《平凡的世界》，并抢先付了钱。我们一行如获至宝，迅速回到了王琦的宿舍。
早就听说路遥是写农村题材，尤其是高中毕业回乡创业青年生活的好手。打开书一看，果真如此！一幅广阔厚重的农村生活画卷就栩栩如生地展现在我的面前。孙少安、孙少平、金波、郝红梅这些农村青年，如同我们身边的一个个鲜活人物。不屈服命运的孙少平在黄洋的大街小巷揽工做，与民工们一起睡在低矮潮湿的窑洞，在危机四伏的井下采煤；家境稍好一点的金波，去了部队当兵，为情所困，愁肠百结；命运更加凄惨的郝红梅，背着孩子摆着小吃摊……这些似曾相识的面孔，坎坷曲折的经历，犹如电影一样经常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平凡的世界》从此陪伴着我的生活，努力前行。
每一个人，无论从事什么职业，首先都是为了谋生，为了生存。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就只有不断地同命运进行勇敢的抗争。王琦和他的朋友们对我说：“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只有像《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平们一样，不屈不挠地一次又一次地去进行拼搏、争取，才有可能最终改变自己的命运。”在他们的鼓励下，我急切地寻找着能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尽管我是高中毕业，但现实生活中大多需要专科或本科以上才能参加公务员、机关事业单位的应聘考试。一次次应聘投放简历，要么被无情地退回来，要么就是事成大海杳无音讯。学历不达标，这是摆在我面前的一个客观现实，怎么办呢？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一天，我抽着烟正百无聊奈滴在乡场上闲逛，偶然遇到了高中时的同班同学刘晓梅，她惊讶地说：“你怎么这么悠闲啊？”我说：“我一个农民，又不用上班，怎么不悠闲呢？”刘晓梅立刻收起了笑容：“难道你就甘愿做一辈子的农民？”我无言以对了。
我默默地往家里走，刘晓梅也一直跟在我的身后，在他的追问下，我讲了自己学历低无法参加应聘考试，她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跟着我一起来到我的家。当她看到我凌乱的卧室，地上满是烟蒂时，不仅勃然大怒：“张宁，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躐塌、没志气。就知道抽烟喝酒，还有什么坏习惯你不会的？在学校的那种豪气去哪儿了？学历不够，你可以补起来啊！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你自己也应该有信心。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一条路：考上大学。否则，我就看不起你，你就是一个十足的孬种！”说完，毫不留情地没收了我放在桌上的一瓶酒和两包香烟。
刘晓梅的话让我重新认识了自己。于是，我制定了详细的作息时间，把高考各门功课的复习时间做了精心安排。平时，兼顾帮助父母种地，临近高考之前的三个月，蹲在我家低矮、狭小的阁楼上苦读，进行高强度的训练。有时，晓梅给我送来一些高考模拟试卷，我独立完成，最后对照答案评分，都能取得良好的成绩。这也大大增强了我的信心。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随着高考时间的日益临近，我在帮助父母抢收小麦的时候淋了大雨，几天高烧不退，甚至说起了胡话，这可把晓梅给急坏了。打针，吃药，输液……都无济于事，从来不相信鬼神的她，也居然跑到不远的庙里去许愿，祈求我能战胜病魔，参加高考。
拖着虚弱的身子，我还是走进了高考考场。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肩负着晓梅和我父母家人共同的希望。当我爬楼梯的时候，双腿发颤，没有一点力气。但是，我的耳边始终响着晓梅“你决不能倒下”的嘱咐，一步一步挪动着物理的双腿走到自己的座位。试卷发下来了，通看一遍，不是很难。可是，我握笔的手却始终没有力气，急得我大汗淋漓。
由于身患重感冒，考场发挥并不理想，我对自己的第二次高考几乎不抱什么希望。既然都结束了，该干什么就还是去干什么吧。经人介绍，我跟随一个小建筑队去外地打工。由于没有技术，我只能搬砖、背水泥、拌砂浆，做一些力气活儿。夏天的太阳照在身上火辣辣的痛，汗水从早晨到晚上都一直流淌着，衣服完全可以拧得出水来。由于缺少换洗衣服，很多时候，我都得晚上脱下脏兮兮的衣服，洗干净了靓仔通风处，第二天再穿上。有时，来一阵暴雨，全身又被淋成了一个落汤鸡。尽管辛苦，磨破了肩膀、手指，但一想到可以挣到每天一元五角钱的工钱，还是咬牙坚持着。
八月的最后一天，我和几个工友们正在抬石头砌房屋基脚，附近一个小商店店主朝着我们大声喊道：“你们哪一位叫张宁啊？我这里有他的信。”我赶忙过去接过了信，一眼就能看出是晓梅娟秀的笔迹，连忙打开：
“张宁：恭喜你！你被四川师范大学录取了！请尽快回家做好入学准备……”
多日的劳累立刻烟消云散，我激动得难以抑制心中的快乐。赶忙向包工头请假，没想到他却说：“要等工程结束以后才能结账，我也没钱。”我对他说自己有急事儿，他说老板这几天资经紧缺也没办法 。看我急得满头大汗，他从自己包里给我掏了5元钱。我对包工头说了声“谢谢”，然后就跑到大街上拦下了一辆拉货的大卡车，给师傅递上一支“飞雁”牌香烟，顺利地回到了沙溪坝。
四年的大学生活，我是一边打工一边上学度过的。去饭馆端盘子、刷碗，去商场发广告、做活动，还做了一年的家教。尽量抽时间去图书馆查阅资料，撰写论文。生活虽然过得清苦，但也非常充实。想到所有的困难都只是暂时的，未来的路一定会充满阳光。毕业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到了家乡。我想用自己学到的知识，改变家乡的落后面貌，让那些年青一代不再走我过去的老路。
蜀道悠悠，故乡情长。三十年来，我扎根剑门山区全力从事教育事业，过着平静的生活，见证了改革开放以来这里的发展变化，教过的学生数以千计。为了学校的建设和发展做出了自己力所能及的贡献，也落下了眼睛高度近视、骨质增生等不少毛病。尽管如此，每当谈起蜀道文化与教育，心中对未来都会充满希望。
人生难免风雨挫折，只有在坎坷曲折之中执着前行，才能真正品尝到成功的快乐！
赵立策，笔名青苹果、张宁，四川省剑阁县龙江小学校教师，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广元市作家协会会员。多次在国家、省市报刊发表散文、诗歌、小说，偶有获奖。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