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中旗下乡的日子(十):放夜马
本文作者:谢江
李二明大概是在1988年夏天被枪毙的,对他我还是印象蛮深的,因为我们曾经在一起放了两个多月的夜马。
那时候二明已经三十多了,没能娶上媳妇,是个光棍儿。
放夜马我喜欢,这活儿不累,白天还可以干点其他的事儿。不过放夜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这不,第一天干我就闯了大祸。
放夜马要带一块很大的雨毡,即可挡雨又可铺在野地睡觉挡寒。雨毡很厚比较硬,要平放在马鞍子上人再坐到雨毡上,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呢。我第一次这样骑马,从里手上马,屁股刚坐到雨毡上,雨毡一下转了,人和雨毡从外手滚落下去,来回折腾了几次,还是没骑上去。
马群已经乱跑开了,二明赶快去圈拢马群,我是越着急越上不去,急得我都要掉眼泪了。
费了很大的劲儿二明才把马群拢住:“干甚了?咋这么笨啊!雨毡没放好那还不滚啊,笨死个人,北京来的文化人还不如我们后山放马的,我给你弄吧。”二明边说着边策马往我这里跑过来。
饲养院住了些当兵的,在饲养院后墙外拉了一根晒衣服的铁丝,夜幕下看不清,马从铁丝下钻过,一下兜住二明的脖子,二明从马上摔下不省人事了。
人们赶快把二明抬到饲养院的炕上,又跑去卫生院找大夫。
一通抢救二明总算是没大事儿,可脖子上落下很深的一道血印,很久都没褪去。
我第一天放夜马以失败告终。
心高气傲的我不甘心失败,第二天找到队长达林泰请战,要求继续放夜马。
这次我有了教训,我准备了两条细麻绳,拴在马鞍的后鞍桥上,把雨毡在地上叠整齐,放到马鞍的后面,捆好。我把马拉到一个土坡旁借着土坡一下就稳稳地骑到马鞍上。
那天为了照顾我,到村后面最近的一条无名小山沟去放马。
那天,二明给我上了放夜马的第一课。
二明告诉我:“放夜马要知道哪匹是头马,要给头马戴上铃铛,再给它戴上马绊,这样马匹不会跑得太远,听着声音就可以找到马群。”
马群里有一匹二洋马(蒙古马和伊犁马混血的马),个子高高大大的,黄底儿白花的母马,这匹马是队里的功勋马,它下了六匹马了,祖爷爷辈分,它从来不去牧场,都是留在饲养院一年四季有人照顾。
母马是头马,很乖,带上铃铛,套好马绊,母马带队渐渐地消失在夜幕中。
“小谢,今天是大晴天,我们就在阳坡湾子休息,我去弄点儿大豆来烧着吃,你去捡些牛粪来。”
“半——夜叫门,半夜地开,热乎乎——的盖窝你钻进来......”二明烧着大豆唱着有点儿下流的小调。
顺利的完成第一天的放夜马工作,感觉这个工作很惬意,不就是熬个夜吗?!有啥啊!我肯定没问题!
吃过早饭,躺在炕上,偷偷拿出好不容易才到手的小说《静静的顿河》安静地读起来。
好过没几天,马群开始跑丢了,要下功夫才能找到。二明说我们要辛苦几天跟踪马群看看怎么回事儿。
看着马群安静地在山坡吃草,我和二明铺开雨毡就在离马群不远的地方躺下,先还聊着村里以前发生的故事,没多大功夫二明说的声音越来越小,鼾声起来了。
我睡不着,心里还是想着《静静的顿河》中娜塔莉亚与阿克西亚之间的感情纠葛。
夜深了,天气有点儿凉,我站起身朝着马群的方向打开三节手电连续地晃着,告诉马群我在这里呢,不要瞎跑。
和马群打过招呼后我再次躺在雨毡的一边,抓住一角身子一滚,雨毡就像被子一样包裹住我的身体。脚上穿着雨靴,里面有毡袜,一点儿不冷,脑袋上什么也没有确实有些凉,明天要带个帽子来。
迷迷糊糊中怎么下雨了,雨水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有一滴水还滴在我的嘴里,苦涩苦涩的还夹杂着腥臊。又一股水射到我的脸上,没一会儿又有更多的水射到我的脸上,我猛然醒了,正好看到狗一样的动物从我的脑袋上蹿过。我嗖地钻出雨毡迅速打开手电,就见一只大灰狼站在离我不过五米的地方两只灯泡一样的眼睛和我对视着,手电的亮光晃得狼看不清我,我大喊一声:“二明快起来,有狼!”
“没事儿,不要怕,看我的!”二明拿出三米长的马鞭抡圆了“啪、啪、啪”三声,狼瞬间不见了。狼跑的时候马群稍微地炸了一下,随着二明的鞭子声很快安静下来。
二明告诉我,狼要是看到躺着的人,是不会上来就咬的,狼很小心,怕人给它下圈套,总会先试探人是活的还是死的。试探的方法就是冲着人脑袋撒尿,狼是跳着撒,这样能准确地把尿撒在人脑袋上。
我那天就是遇到狼在试探。
马鞭真是个好东西,既可吓退狼,又能镇住马群,不过要会用才行。我可下功夫学抽马鞭来着,很遗憾连续学了一个夏天也没学会。
莜麦耐干旱都是种在坡地上,我们放夜马的地方都离莜麦地不是很远,操心马群不要进莜麦地是最重要的事儿。
莜麦长高了,放夜马也接近尾声。
一天夜里下起了大雨,二明带着我找了一个能藏一个人的小山洞,我使劲儿地往里挤,二明的半个身子还在外面,好在有雨毡挡着,基本淋不着雨。
乌兰的山里下雨就冷,我们两个都冻得够呛了。还是二明有办法,他说:“我去采些柏树枝,那玩意儿湿着也能点着。”
说着他披着雨毡走进大雨中,不大一会儿抱回一大捆柏树枝,用脚踩着折断:“身上有纸吗?引火用。”“只有烟盒,把烟拿出用烟盒点吧,可得小心点儿,就这么点儿纸。”
二明真是有野外生存经验的人,只用了半个烟盒纸就点着了火。柏树枝油性很大,火苗烧得噼里啪啦地直响,小山洞瞬间热得很了。
那天没办法睡觉,二明给我讲了“墓虎”的故事,又讲了算命先生的故事,讲得兴起了又讲了他“打伙计”的故事。
天亮了该赶着马群回家了,二明的雨毡湿了,变得特沉,只能先放在山洞里晾着,明天再来拿。
“小谢,明天咱们就收工了,要放夜马到明年再说了,今天晚上我们烤山药喝顿散伙酒,我带了一小瓶薯干酒。”
把马安顿好,找了个避风的地方,二明去挖山药,我去捡牛粪。怕后半夜冷,捡好牛粪我又去采了很大一捆柏树枝,二明还顺便绕了个弯摘回点儿大豆。
烤山药,烤大豆,喝着难喝的薯干酒,抽着我带的海河烟,也是难得的享受。一瓶白酒很快就进肚,两个人都困了,就着烧热的土地很快进入梦乡。
喝了酒的关系,天都大亮了两个人才醒来。
“铃铛声怎么听不见了?小谢,你听得见铃铛声吗?”“听不见。”
“这日他妈的拉下圪蛋了,肯定是到莜麦地去了,快些儿,你到东边咱们队的地块儿去看看,我到中乌兰的地块儿看看。”
二明在中乌兰的地里找到马群,糟蹋了人家好大一片莜麦,起码有五亩地。
“这可咋闹啊,二明?”
“咋闹?赔人家粮食呗,反正我是吃探前粮的爱咋就咋吧!”
“没关系的,我和家里要粮票和钱赔他们,你就不要管了。”
“那能行了?还是两家摊吧。”
“快算了,我一个人来吧,你都探前两年了,再探,就该探前三年了。”
那年到底怎么赔的人家粮食我忘得精光,可能是没有赔,要不然我怎么能忘得这么干净呢。
以后我又放了两年夜马,不过不是和二明,二明到辉腾梁当马倌去了。
二明是因为把一个和他多年的“伙计”杀死在部队修的工事里面而被枪毙的,挺好的一个人怎么办下这么糊涂的事儿呢?
我在东营子下乡十年,故事很多,慢慢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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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出生于北京市,曾经在中旗下乡,现居北京,退休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