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席地而坐
小混混于城坐在床上，旁边躺着他刚睡完朋友的老婆，他说：
“他前几天是这么说的，满洲里动物园里，有一头大象，它他妈整天就坐那儿，可能有人老拿叉子扎它，也可能它就喜欢坐那儿，不知道。然后好多人就跑过去抱着栏杆看，有人要扔什么吃的过去，它也不理。”
朋友的老婆说：“前两天他跟我提过。”
于城问：“怎么说呢？”
朋友的老婆说：“和你说的差不多。”
这就是电影《大象席地而坐》的开场。
在那个阴暗、压抑的北方小城里流传着这样一个荒诞、无聊而又无关紧要故事。而就是这样一个没有边际的故事却成了电影里男女老少四个人梦想，去满洲里看坐着的大象。
一个常识是大象不能总坐着，总坐着它就再也起不来了。
1
今年台湾金马奖的获奖影片是《阳光普照》，片长就有155分钟。
《阳光普照》的主题一样悲观，但画面很阳光，很美。
《大象席地而坐》是上一届金马奖的获奖影片，主题比《阳光普照》更悲观，画面也十分压抑，片长230分钟，近四个小时。
我开始看这部片子的时候觉得自己看不完，因为太长了，可看完的时候没有觉得有多长。
看完的时候就想和大家聊了的，但想想算了，因为全球都演了，大陆没演。聊了大家也看不着。
原来我以为是台湾片子，只有台湾导演才能矫情成这样，生活本来好好的，有全世界最好的医保，活着不是问题，怎么死才是问题，可他们却想着法儿地揉搓台湾社会；也只有台湾导演能这么揉搓他们的观众，就拍这么长你爱看不看。
当时我觉得这部片子是台湾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看完了感觉有点像《大佛普拉斯》。今年这部片子获了香港金像奖最佳亚洲华语电影，我才注意到这是一部大陆电影。
心里有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自家做了好东西，可不让吃，别人却都吃着了。
后来想想，也是，太阴暗了，不适合我们看，就和《大佛普拉斯》这样的成人片一样也不适合我们看，这是保护我们，我们都长大未成人。
我们只能看鲜花和掌声，但看完了突然有几个人有发现，我们只是送花的和鼓掌的，但是大多数人还是认为能送花、能鼓掌都是荣耀。
就像能去满洲里看那只一直坐着的大象一样，不管有没有这事儿，那也是一个不错的理想。相对于现实的残酷，虚无显得那么美好。
2
当地的混混头目于城，睡了好哥们的女人，被哥们发现，哥们受了刺激。他亲眼看着哥们从窗户跳楼身亡。而他却一直逃避这件事，甚至把责任归咎于前女友对他的一再拒绝。他认为如果前女友不拒绝他，他就不会睡了好哥们的女人，好哥们自然看不到这件事，就不会自杀，是他前女友杀了他的好哥们。但这种事说不明白，于城觉得自己摊上事了，就想去满洲里避避风头。
于城的弟弟于帅是学校里的霸王，他怀疑同学黎凯偷了他的手机，黎凯的好朋友韦布认为黎凯没偷。韦布生在一个社会底层家庭里，父母都看不上他，说他恶心，说他臭，说他偷了家里的超市购物卡卖了去网吧打游戏。于帅打了黎凯，韦布要为好朋友出气，和于帅争执时不慎致使对方摔落楼梯身亡。听说了满洲里大象的故事，韦布决定逃到那里去看看。
韦布的同学黄玲生在单亲家庭，与妈妈住在一起，母女俩人的关系也不好，经常吵架，用最恶毒的语言相互诋毁和伤害。而她在学校教导主任那里却能得到短暂的快乐，两个人经常单独见面聊天，还和教导主任唱了一次K。而唱K的视频却被于帅发到了同学和家长群里。黄玲妈妈质问，你和他睡了吗？教导主任原配找上门来寻衅，黄玲操起家伙给了这对夫妇两棍子，甩门而去。随后，她想到了跟随好友韦布去满洲里，看那只永远坐着的大象。
韦布的邻居王金是个晚年落魄的男子，和女儿女婿一家住在自己的房子里。由于家里住房很拥挤，他只能睡在阳台上，但那也是自己的家。可她女儿女婿为了让他的外孙女上更好的学生，要把他的房子卖了，买更小的学区房，让他去养老院，并阻止他和外孙女来往，为此他郁郁寡欢。他有一条陪伴自己多年的小狗，却在一天被一只走失的大狗咬死。他去找大狗主人讨公道，可人家说狗丢了。
在扔狗的时候，王金碰到韦布。韦布被于城追杀，因为弟弟住在医院，想让韦布家出钱治病。韦布想去满洲里躲一躲，但没有路费钱，想向老王借钱，开始老王不答应，最后韦布说可以给他一支很贵的台球杆。而这支台球杆已被韦布抵押在台球厅的小混混手里，要先赎回来。而这个台球厅就是于城开的。于是王金也机缘巧合地卷入韦布与于城的争端，再加上对子女失望，便擅自作主带小孙女前往满洲里——那个他当年当兵的地方，那里有他的芳华。
韦布在买车票时被假票贩子骗了钱，他想讨回自己的钱却面临被打的局面，由于卖假票的认识于城，所以于城终于见到了韦布，但此时于帅已经在医院去世。于城并不再想一心为弟弟报仇，听闻韦布要去满洲里看大象，想起自己自杀的朋友跟自己说起同样的故事，决定放韦布一马。然而此时带枪的黎凯赶来想要救韦布，却错手打伤于城。韦布、黄玲、王金和他孙女最终坐上前往满洲里的大巴。
这几个人，因各自所经历的不如意，共同产生了到满洲里看大象的想法。
电影的结尾，韦布、黄玲、老金和孙女坐上了去满洲里的汽车，但没有到满洲里，也没有看到坐着的大象。途中的夜晚，他们一行人下车开始踢起了毽子，那是个黑暗而安静的世界。
3
于城在哥们跳楼之后也说：“人生就是一桩接一桩的麻烦，永远不会好的。”
学校的教导主任对黄玲说：“每个时代的日常其实都差不多，只不过细节稍有不同……过一段时间，就都明白了。人活着就会痛苦，一直痛苦，一直痛苦，从出生的时候就痛苦，长大以后会在新的地方痛苦。能明白吗？没人能明白，它是怎么存在的。”
现实是荒诞的，虚无是美好的。
电影最后的镜头拉得很远，人显得很渺小，只能看到一束微光和一些背影，这时，响起一声大象的鸣叫。似乎暗示着那个不切实际的故事终于发出了回响。
世界是两面的，一面是阳，一面是阴，阳光下总会有阴影，但我们不能无视阴暗面的存在，更不能不让人看。
莫言的小说《丰乳肥臀》与其说是塑造了一个伟大母亲的形象，不如说，塑造了离不开奶头的巨婴上官金童，因为他一直生活在母亲乳房的保护之下，他看到的永远是安全的、富有营养的一面，但他永远长不大。
现在社会上就有这样一种强烈的声音，谁说社会的阴暗面，谁就是对国家的诋毁，就是不爱国，所以这部片子没法上演。
但不演阴暗面就不在了吗？谁都知道每时每刻都在，但我们不去想它的存在，因为背后是一只席地而坐的大象。
小说的结尾是几个人到了满洲里，看到了大象：等我贴着它，看到它那条断了的后腿……说实话我很想抱着它哭一场，但它用鼻子勾了我一下，力气真大，然后一脚踩向我的胸口。
这部电影在柏林国际电影节公演的时候导演胡波已经自杀三个月了，时年29岁。他被这只大象踩死了。
胡波的这部遗作像是一曲挽歌，将他生前的困顿、失意、悲愤以及那如萤火一般的梦想全部都倾注到了电影里，仿佛一个殉道者。或许，这部超越了普通片长的艺术片有种种不完美，但在某种意义上，它穿透了整个时代的荒诞和无力，闪烁着希望的微光。
这部片子的寓意，或者是我理解的寓意我就不讲了，到能讲的那一天，大象也就站起来了，讲不讲也没什么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