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德军 | 寻访丁伙老家
江都 褚德军
褚德军先生:江都区宜陵镇人,笔名行健,1953年生。扬州市作协会员,江都区作协副秘书长,江都区扬剧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经营管理企业四十年,退休后全身心投入对地方民间故事的采编,所著《老扬州传说》被江都区政府定为地方非物质文化遗产。有诗词、散文、剧本、生活随笔等散见于报刊。
常被一些熟人问及:“你是我们江都哪里人?”这个看似极简单的问题,对我来说却是个不简单的问题,一下子难以回答准确。
我这大半生飘泊多地,曾先后搬家数十次。出生地是丁伙,因父母在樊川医院工作,出生不久的我便留给祖母照应。三岁时,几无记忆地又离开祖母,从丁伙接到父母身边,然后在樊川上幼儿园、入小学,因住的是公房,先后多少次搬家。文革前,父母被调派农村为病员巡回医疗,我又跟着去农村,一直居无定所,搬家次数难以统计。及至成年,方才居有定所。文革中后期,我已是机械制造行业的技术员,被聘至宜陵镇企业工作,孰料在这里竟工作了整整四十五个年头,其间又搬家多次。因儿子早已安家江都,退休后又搬至仙女镇定居。
一大圈子的人生飘泊,若说自己是丁伙人,虽在那里生,可并未在那里长,且丁伙早已没有半点私产或一位亲人;若说是樊川人,虽在那里读书学习,生活时间较长,只能算是第二故乡;若说是宜陵人,确实在那里奉献了一生中最宝贵的几十年工作时光,当算是第三故乡。
我的故乡在哪里?从感情上讲,这三个地方都算是我的故乡。虽未养育过我的丁伙,是我的祖籍地,是我的根,有时很思念这个地方。文革之前,父亲有一次要回老家探亲访友,已是少年的我央求父亲:“我自从离开那里,还没有回去过,很想看看那片土地。”父亲看着我恳切的态度,犹豫了一下同意了,但告诉我,来回要步行约百里路,我坚定地点着头。
老家在丁伙镇西头不远处,一个叫纣臣墩的村子,这里的住户不太多。祖宅早已卖给一户崔姓人家,父亲带我去祖宅看了一圈,使我依稀回忆出一些四邻八舍的幼时印象。门前几百米处,那个像座小山似的大土墩还在,我爬上土墩顶端时,发现旁边建了个石粉厂,几台机器在碾轧着白颜色的石头粉,这是早期的乡镇工业。成年后才得知,那座大土墩就是纣臣墩,相传是商纣王麾下的飞廉大将军墓冢。
商代末年,周武王代纣,攻克都城朝歌,商朝覆亡。其时,飞廉大将军正领兵征战东海蛮夷,闻此恶讯,自杀殉国,士兵们在他殉国处堆土筑墓,高约数丈。飞廉为纣王的大臣,后人传此为纣臣墩。
三千年的悲壮故事,一直记在我的脑海里。改革开放后故地重游,大土墩却不见了,古老而悲壮传说的见证没有了。乡邻说,大土墩毁于土地方整化的农田建设中。我听后为之惋惜,唏嘘不已。
又几十年过去,我已退休,时常牵挂幼时老家。因为爱好文学,便牵头组织江都作家协会十余位同道文友,去丁伙镇采风,顺便看看久别的老家。
我开车领头,后面的车辆跟进。老家的变化极大,受镇道和京沪高速建设的影响,在目的地附近转了几个圈子,始终找不到进村的路口。见路边一户人家大门口的人不少,我便停车上前问路,一句话未问完,瞥见门内临时搁着的板铺上,躺着一位宽衣大袖的老太,吃了一惊,连忙后退几步,问明道路后,开起车,不一会儿便寻到老家。
村里和农村其他村庄一样,房屋不少,住的人却不多。想进老宅看看,可大门紧锁着,崔家没人在家。欲找个人问问情况,左邻右舍都没人。抬头看到南面路边,有一位八十多岁慈眉善目的老汉向我们这边张望着,便走过去准备向他打探,老者见状也向我们靠拢。
我问:“请教老人家,这崔家的门锁着,在哪里可以找到他家的人?”谁料这老者的第一句话便使我惊诧不已:“你是燕华的儿子吗?”我母亲的名字高燕华,离世多年,生前从未说起过这里还有亲戚熟人。见对方抽着香烟,我迅速递上一支,问道:“老人家怎知我母亲的名字?又怎知我是她的儿子?”他点点头,接过香烟说:“哎呀,真灵验!你家老妈妈昨夜托梦给我,说她儿子明天回老家探望,没熟人接待,请我照应下子。今儿个我一直在路边等着,这不,你可真的回来了!”
说话时,我身边的文友正陪同着,大家和我一样,都听得眼睛发愣。我接着问道:“老人家贵姓?家住哪里?”“我姓张,提到我张木匠,方圆左右的人都晓得,就住在村子前头。从小就跟你家老妈妈熟悉,她有文化,比我们大两岁,我们都跟着她后面学认字。她出门的时候,我还一起去抬花轿呢!”原来是这样。
老者很健谈,吸了口烟:“买你家老宅子的崔家,老辈人都过世了,儿孙们在镇上有房子,有时候回来种种蔬菜住几天,最近没见有人回来。要不,陪你在村里转转,然后到我家坐坐,喝喝茶?”我微笑着对他说:“不打扰您了,几十年未回老家,今天顺路过来看过,也算是了个心愿。这几位是我的文友,准备去镇上看看朴园。再次感谢您的热心接待!”“大侄子,有空就回来看看。如今村子里都是老年人,有你们这些后生常回来,才能有点儿人气啊。”我们向他挥手告别:“有空一定回来,老伯再见!”
数日后,一位居住在外的亲戚,常和老家的庄邻们保持着通讯联系,知道我回过老家,告诉我一些与此行有关的奇事。说我在村口附近问路的那户人家,躺在冷铺上毫无意识,五六天不肯断气的八十五岁老太,就是我的褚姓本家胖姐。她的娘家与我的老家一墙之隔,没有兄弟姐妹亲人,我无意中去她门前问路,看了她一眼,算是有娘家人来过了,在我离开不久,胖姐似无遗憾地断气归天了。是的,胖姐的小名叫小胖子,辈分晚,在我出世时她就出嫁到邻庄,每次回娘家经过我家门前,总要抱着我玩耍,在我的记忆里还记得这个胖姐。
那位接待并陪我们聊天的张木匠,叫张驷,为人热忱,对老庄子里每户人家都很熟悉。上午就在庄前路上徘徊,有人问他,怎么老是踱来踱去的?他说,今天禇家有客人回来呢。结果就是我寻访老家。
这两件事确实有些奇、有些怪,我是唯物论者,只认为是寻访老家时的一些巧合而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