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 霆丨天下本无事（系列小说）

天刚放亮，大雨清洗过的机场天空立时铺满朝霞。

张松吃完早饭，回到内场准备参加培训，就听到航空加油站副经理付正噼里啪啦嚷嚷声。“看看，这是谁干的？”付正副经理是个急性子，发急时总是说着让人听不太懂带有家乡味的腔调。张松赶过去看见修理间的工具胡乱洒了一地，连忙弯腰收拾起来，跟付正副经理一起摆放规正。

“可能是凌晨下大雨，流浪猫进来翻腾弄的吧。”他跟付经理说。

付正副经理恍惚过来说：“这些骚猫，管吃管住，还净添乱。”

张松刚想接付正副经理的话茬儿，手机响了。

是媳妇月梅打来的。她带着3岁的女儿在老家伺候生病的大呢。

在张松老家，他们喊父亲不叫爸也不叫爹，喊母亲也不喊妈，家族里都喊大喊娘。

“咱大让问问清明放假你回来吗？可没怪你呀。”月梅在那头说，“他的身体就那样儿，算稳定吧。再说娘也想你了。”

“我得回呀。”张松心里头一阵泛酸味。“大肯定生我的气呢。”

“没啥气不气的，春节你没回他理解。”月梅说，“就是清明他们想让你回来添坟。”

添坟就是扫墓。张松除了在部队没办法，转业后年年清明都回去。

百善孝为先。人都不讲究孝道了，那活在世上还算人嘛。

尊老爱幼敬祖宗，这是起码的孝道。张松想起大常说的这句话。

“清明我回，一定得回。”张松说着跟付正招呼下眼神，走出维修间后，满腹愧疚地说：“月梅，你受委屈了。现在清明有放假，我一定回。”

“瞎咧咧，胡扯什么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月梅说，“女儿跟咱娘可知道亲了。平安无事，就是好。”

“平安无事就好。”张松心里想，月梅是天下最懂事理的媳妇。

张松抬手腕看看时间，连忙跟月梅说：“不跟你多说了，我得去上培训课了。”

清晨里，雨后的空气格外鲜洌，张松感觉到一丝甜甜的味道。大的身体稳定了，娘那白内障的眼神不好，女儿成了她的探路拐杖了。就是苦了月梅，家里地里两头忙，又是老又是小的操碎心。张松心里一阵胡思乱想。自己能转业到国企单位，真是天底下好人有好报啊。刚进新年，薪酬又增加几百块，这还真是没想到的事儿。本来他是想着放假回家呢，可是站里同事又是结婚又是生孩子的……就没好意思提出来。春节忙，但他没想到这么忙，航班增加几十架次，供油量迅猛增长，连站里经理都排班上阵加油了。

培训课结束，也快到午饭时间了。张松走到李组长面前，拱手道贺：“恭喜恭喜呀，喜得贵子！”他是刚在课上听同事说起，同事之间得礼尚往来随份子。“我微信发个红包，你接一下吧。”李组长满脸的笑意，也拱手说同喜同喜，满月我请大家伙儿喝喜酒哩。于是，七八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热闹起来，你推我搡地嬉闹着往食堂走着，让人真切地感触到阳春的温暖。

张松陡然醒悟，原来他们班组叫“喜鹊”，还真是沾满喜气。

吃午饭的时候，张松看见爱叫喳的卢一堆闷头吃饭没说一句话，虽说他跟自己前后脚进单位一年多，可他天生一副富有喜感的脸蛋儿，跟谁都见面热自来熟。培训的时候他就觉得这家伙情绪很反常。他端着饭盘移过去，正要开口逗他一下，就发现他眼里噙着泪珠儿。

“这是咋了？老弟。”张松陪着小心试探。

“啪啪啪”的泪珠儿跌落在饭盘里，卢一堆哽咽着嘟哝一句：“唉，我大娘没了。”

大娘就是伯母的意思，张松知道他这个大娘是不出五服的远房伯母。

“那你得请假回吧？这么大事儿。”张松赶紧安慰他。

“大娘不是直系亲属，不能请假。要是我在家能多陪陪她也好，我真是愧对她老人家疼我啊。”卢一堆抱怨起自己来。“按风俗她下葬是后天，偏偏赶上清明节，我刚好当班。我连她葬礼都不去参加，以后咋还有脸回老家呢。”

“想想办法，老弟。”张松心里也跟着酸起来。他觉着得替卢一堆调个班，谁家没个长短不齐的事儿呢。再说，卢一堆也是尽孝道，他说过他大娘因为身体原因，没儿没女，就把他当亲孩子看待哩，疼他含在嘴里怕化了，这比真真的亲儿子还亲几百倍几万倍呢！

“还能有啥办法？你知道因为回去看她，春运期间我都跟别人调过几回班了。”卢一堆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也不吃饭了。“我知道大家清明节都想着回去扫墓，也没脸再跟人提调班的话。”

“嘿，活人能叫尿憋死啊！”张松想也没想就说：“那我跟你调吧。”

尽管是阳春，中午的太阳感到有些湿热，也许是凌晨那场雨的缘故吧。回到宿舍里，张松感到大家伙儿真是都不容易呢。本来他想吃完饭洗个澡睡一觉，舒坦舒坦。昨夜给航班延误加油弄到快一点了，天没亮就给早班机加油，突来一场雨把他工作服扑打得上下都是花花拉拉的水湿印，被阳春的阳光一热乎，他都能闻到自己身上弥漫着一股酸骚味。现在，张松被卢一堆的事儿闹得没心情了，甚至有些沮丧。

但张松没工夫想这些了，他觉得跟卢一堆既然说好了，自己下午就得赶紧坐晚班长途车回去，第二天下午得赶回来，替卢一堆值班呢。好在清明节当天或者前一天傍晚添坟都不违风俗，还能提前回去看到大、娘和女儿，当然还有媳妇月梅了。

这是多好的事儿啊。张松就这么想。但他斜歪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想好：是先跟月梅打个电话？还是突然袭击给她个惊喜？他就这么想着想着，眼皮有些沉起来。

“还是先睡会儿吧。”张松这样想的时候，头就不自觉地挨上了枕头。

浅浅的睡梦里，张松看见女儿表演起台词来，上下洋溢着十足的明星范儿。

“平安无事喽——”

很快，女儿咯咯咯的欢笑声飘满了疲惫的梦乡。

作者简介:

雷霆，男，1971年7月生于豫东，中学时代因文学创作成绩显著，被厦门大学中文系免试特招到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分配至民航系统某国企工作，现居北京。自中学时代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海内外报刊发表作品，曾被收入数十种选本，编著有《绿梦》《花蝴蝶》《撒旦的舞蹈》《中国青春潮丛书》《中外女诗人诗歌鉴赏大辞典》《世界华人诗歌鉴赏大辞典》等书集，曾获世界华人诗歌大奖赛和首届姚嘉熙文艺奖等50余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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