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刘五店》之一:荻花洲畔古店街
鹭客社:守望共同的尘世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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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年底,我脱下军装转业到翔安区,之前我是一位空军少校。
当时的我对翔安所知甚少。为了尽快熟悉翔安的风土民情,2015年下半年,我启动了一项“翔安村庄走透透”计划,决定把这片北襟群山南抱汪洋的厦门东部半岛了解清楚。从北部的新圩开始,顺着马巷、内厝、新店、大嶝一路行走下来,走村串巷,寻古探幽,总共叩访几十座村庄,寻觅到不少文化遗存,认识不少热情的本地人,拍摄了大量的乡土照片。期间,一处名叫“马巷厅”的鱼盐古地在我的面前慢慢展开。
作为计划的一部分。2016年1月5日那天,我独自一人走进了位于翔安南部的刘五店。记得,刚下车的地点是一株参天巨榕。巨榕是一种社树,翔安这边村村都有社树,大抵非榕即樟。巨榕附近,是一座类似沙坡尾的船坞。沿着船坞徐徐前行,竟然发现一条几被遗忘的古街。这让我想起刘五店的村名。原来,刘五店还真有“店”,不只有“店”,居然还有长长的“店街”。
令人赞叹的是,这条闽南常见的手巾寮风格古店街横亘于海湾之上,外为船坞内为海湖,仅由一座小小的潮汐发电站提供海水的交互。这是一条极为罕见的海上古店街,很可能在国内是孤例。古店街两侧大多是前商后宅的两层民居,基本都有阁楼与天井,不少还有私人小码头。私人小码头多为架空的水栏,渔民的船可以直接停泊在小码头,渔获通过家宅直抵店铺。
有一些宅子内部还保留着穿斗式的木厝风格,应该是清代的,有的宅主人还收藏着身穿清代官服的祖先的画像。我已记不得当时的天候,只是大略记得,腥味的海风阵阵拂来,也许正是中午吧,古店街里静寂无声。走在窄小且幽长的古街上,我仿佛走进了一段被遗忘的时光。小庙、店窗、猫、滴水兽、老店号……。
透过店铺间的小巷,可以看到船坞里搁浅着各种各样的船只,有一些显然是废弃的,直接就烂在滩涂里。船坞靠海的一侧,可以看见耸立的化工高塔,看见丛生的菅芒,看到密集觅食或飞翔的白鹭。
住在古店街里的人显然已经不多了,稍有点经济实力的,都搬出去盖新楼房了。我遇到一位老人家正在古店街的家里吃午饭,他告诉我,街道原来铺的都是鹅卵石,石头表面被人来人往的行人磨琢得非常光滑,非常漂亮,可惜现在被灌上水泥路面了。真是可惜,如果没有破坏,如此悠长的古店街,加上如此悠长的鹅卵石路面,加上温馨热情的红砖厝格调,结合其濒临船坞的独特地理特点,将古店街修旧如旧,打造成成传统历史街区,并将古船坞开发成厦门的海上观光船坞,从而与岛内的小船坞对接,刘五店会是一个多么有趣的地方呀。
走过古店街,绕着海塘往左是龙腾宫,往右是古渡。龙腾宫奉祀保生大帝、释迦摩尼、观音菩萨。庙门的对联很有名:门前池接海养生变化龙腾,座后旗当鼓引动行空天马。对联中所指的“接海之池”就是古店街内侧的海塘。据当地传说,古店街与龙腾宫与古店街都是明隆庆年间任刑部左侍郎的洪厝人洪朝选所建。洪朝选为何要建设古店街与龙腾宫已无从得悉,我只知道他是翔安区家喻户晓的乡贤,个性刚正不阿,与当时的权相张居正忤逆,以致结怨罹祸,被诬以通夷大罪,虐亡于福州狱中,直至尸腐虫生,无法收尸。我看过他的夫人与儿子为他鸣冤的呈文,文风可谓凄烈惨痛,还好沉冤得雪。
刘五店的古渡已经有些坍塌了。古渡附近是鑫海石油码头、散货运输码头、军用码头、滚装码头等。在翔安,这种码头林立的渔村,也只有刘五店了。
走村之初,常犯一个错误,那就是没有厘清行政村与自然村的区别,而事实上一个行政村下面往往有几个自然村。如刘五店行政村就辖有刘五店、浦南、桂园三个自然村,这三个自然村分别属于不同的姓氏,如刘五店行政村共有三十个左右的姓氏,刘五店自然村主要是刘、高、林三姓,浦南自然村主要是蔡姓,桂园则主要是许姓。在前往桂园的路上,到处可见虾苗(南美白对虾)养殖场,每个养殖场里都安放着一台火车头般的锅炉。
刘五店的海边共有几百家虾苗养殖场,其虾苗产量占比在全国超过60%。据称,由于虾苗池扩张太快,用水量太大,还一度影响到村民的用水,导致人虾争水。看来其海洋环境已在好转,毕竟虾苗对水质的要求是很高的。
在虾苗养殖场迷失了一阵子,我的面前蓦地出现大片大片的菅芒丛。风轻轻吹过时,菅芒在下午的阳光中轻轻摇晃,透过菅芒的间隙,隐隐约约可见穿梭于海面的渔船。刘五店已经不是古早时的刘五店了,但古早时的刘五店肯定到处都是菅芒丛。因菅芒的生长依赖于滩涂,而刘五店附近到处是滩涂。
在菅芒丛的尽头,我又发现一处悄寂无人的古渡口。此时已是黄昏,众多船只静静隐没在夕阳的光辉中,大多泊于水面,少数栖停于岸,而古渡上方,一块披着红绸锻的石敢当,正寄寓着让村民平安归航的良好祝愿。
让人印象最为深刻的是,那具搁在渡口石阶上的船体残骸,像一具剔除肉质的巨大鱼骨,正黯然坐等风雨的侵蚀,自然的腐化,任铁锚、铁杆、铁钉,诸如此类的铁质船件,锈得无比苍黄,任残骸里头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海螺壳,散布其间,沧桑着岁月。别指望渔民会把它当“乐色”烧掉,就像农人不忍心对年老的耕牛下手一样,这些无法续航的老船只,同样获得渔民的尊重,获得了在码头安息的权利,从而让一个古渡充满温情,充满光辉。
后来,我在刘瑞光兄文中看到清光绪年间泉郡士子龚显赴厦时的两首诗作,顿时大有所大悟:桂园那曼美悠扬的菅芒丛,不正是龚显《五通江舟行》诗句:“容膝快浮莲叶艇,蹋波横渡荻花洲”中所谓的“荻花洲”;那古渡边上船坞中为数众多或静静栖泊或突突行驶的渔船,不正是其《夜泊刘五店汛》中所写的“近江千万点,点点是扁舟”?
在桂园边上,有座东界村。村里除了众多番仔楼,雷公电母崇拜石柱,还有一座明代的东界古塔。东界古塔是刘五店港区的导航塔,始建于明万历四十年(1612 年),塔身上刻有“拱星”、“宝镇”字样及魁星及佛像浮雕。—— 这是我在翔安境内探访过的第一座古塔。
据一些资料称,刘五店,又称刘五、镏江、镏五店、刘武店、浏江等,其名字的由来,有两种说法,一说是刘五首先在此开设店铺,一说是称刘姓商人在这里开了五家店。无论哪种说法,皆与刘氏在此开店有关。这体现了商贸对于此村的重要性。
刘五店小学教师王少新告诉我,刘五店人亦渔亦商,民国时期,刘姓“五柱”(估计是刘氏的一个分支)走北大船曾经远航至大连港,甚至更远。刘五店的金店、布店、米店、油坊、杉行、棺材店、各色杂货店等,曾经鳞次栉比,极为繁华。人口最兴盛时人口逾万。日军占领厦门时,无休无止的轰炸,导致刘五店的生意人大多搬走了,人口锐减至一千多人。内战时期,为了逃避国民党抓“壮丁”,丁口多的家庭,大多飘洋过海下南洋。这就是刘五店华侨多的原因之一。
走过翔安不少村庄,感觉大同小异。作为厦门东部的新兴之区,老同安的昔日版图,我一直在想,翔安总是会有那么一个村庄,会卓尔不群到让我产生敬佩! 当我走进刘五店时,我知道,这个村庄就在这里。